越侯養病的寢殿內,幾隻藥爐並排擺放,藥奴守在爐旁,時刻關注爐火,小心熬煮湯藥。
殿內氣氛凝重,侍婢小心翼翼,行動間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楚煜守在榻前,看著昏迷不醒的越侯,眸底凝結冰霜。長袖遮擋下,指尖印入掌心,留下暗紅的痕跡。
“如何?”
“君上病情反複發作,本次來勢洶洶,怕是……”三名醫診出同樣結論,心中惴惴,都是欲言又止。
“晉國帶回的藥也無用?”
“不瞞公子,君上傷未愈又中劇毒,根基損毀,用再好的藥也無濟於事。”越侯時日無多,注定藥石無醫。醫不敢隱瞞,唯有實話實說。
“君上何時能醒?”楚煜沒有動怒,凝視麵如金紙的越侯,聲音低沉。
“先用藥,再配合施針,少則一炷香,多則半個時辰。”一名醫說道。
說話間,湯藥已經熬好。
一名藥奴躬身上前,手中捧著一盞藥。藥汁濃稠,色澤烏黑,飄散出濃烈的味道,未入口已能嘗到苦澀。
藥盞呈至榻前,一名醫拿出喂藥專用的湯匙,向楚煜告罪一聲,熟練掰開越侯的下巴,將湯藥送入他的口中。
另兩人取出金針,快速為越侯施針。
整個過程中,楚煜始終守在病榻旁,好似化作一尊雕像,如玉華美,卻也似玉石一般沒有溫度。
最後一針紮下,醫仍不敢放鬆,時刻緊盯越侯變化。心中默算時間,利落取下金針,小心退後半步。
比醫預期的更快,金針取下不久,越侯的臉色開始轉好,他手指微動,緩慢睜開雙眼。
起初目光混沌,數息後方才聚焦,鎖定榻邊的楚煜。
“父君。”見越侯抬起手,楚煜傾身彎腰,“您要說什麼?”
“枕……下……”越侯張開嘴,聲音低不可聞,更多是靠嘴型分辨。
依照他的指點,楚煜從枕下取出兩張絹,上麵的字跡有些淩亂,內容卻十分清楚,並蓋有國印和越侯的私印。
“我時日無多,正夫人殉,隨葬。”越侯積攢少許力量,發出幾聲氣音,手指微微顫抖,指著楚煜手裡的絹,“國太夫人,鴆殺。”
最後一個字出口,越侯的手就要落下,被楚煜及時握住。
“父君,我來做。”
“不,從我旨,我命妻殉,殺母。”越侯用儘力氣,卻無法攥緊楚煜的手指,隻能虛虛握住,“日前,奏請上京,冊封。”
他的話斷斷續續,楚煜卻聽得分明。
“父君……”
“聽命。”
楚煜垂下頭,冠纓滑過雙肩,末端纏繞的彩寶墜落,紅得刺目。
他攥緊越侯的手,原本寬厚的大掌異常枯瘦,堪比耄耋老人。飽受傷毒折
磨,高大的身軀日漸衰弱,變得瘦骨嶙峋。
“阿煜,聽話。”越侯的聲音變得清晰,好似回光返照,他忽然有了力氣。
楚煜看著他,漆黑的瞳孔湧動暗潮,殷紅爬上眼尾,似一頭年幼的於菟正要失去庇護。
“聽話。”越侯重複兩個字,抬手覆上楚煜的肩膀,“送你去上京,我一直後悔,為何不抗旨。唯一能為你做的,聽話。”
“遵旨。”
楚煜雙膝觸地,彎腰伏在越侯腿上。長發披在身後,覆蓋繡金的暗紅,似水波流淌,浮動暗色光澤。
越侯輕輕拍著他,抬眼看向守在殿內的侍人。
“送國太夫人。”
五個字落地,聲音沙啞,語調沒有任何起伏。
侍人躬身領命,維持著彎腰的姿勢退出大殿。他侍奉越侯多年,深知國君性情,下定決心動手,就不會遲至明日。
“來人,和我走。”
來至大殿外,侍人帶上兩名壯婦,親自捧著藥盞去往關押國太夫人的暗室。
守門的宮奴匍匐在地,起身後快速打開門鎖。
陽光投入室內,短暫驅散黑暗。
細小的灰塵在光中旋舞,徐徐盤旋上升。
國太夫人蜷縮在角落,鬢發散亂,形容枯槁。她被楚煜派人灌下毒-藥,雖然未死,劇痛如影隨形,每日折磨她,讓她生不如死。
侍人跨過門檻,向左右使了個眼色。壯婦立刻上前抓住她,將她拖到光下。
“君上有旨,送國太夫人上路。”侍人背光而立,居高臨下俯視國太夫人。他的眼角擠出溝壑,眼珠不是純粹的黑,在光下泛起茶色。
國太夫人驚駭欲絕,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壯婦牢牢控製住她,侍人掰開她的下巴,將整碗藥灌入她的嘴裡,一滴不落。
毒-藥入腹,喉嚨和胃中猶如火燒。
壯婦鬆開手,國太夫人跌落在地,雙手抓撓喉嚨,眼球爬滿血絲,模樣痛苦不堪。
侍人冷冷地看著她,直至她的口鼻流出鮮血,才開口道:“謀害君上本該車裂,君上終究仁慈。”
國太夫人五感漸失,她聽不清侍人的聲音,在痛苦中蜷縮起身體。
生命的最後一刻,她記起的不是宮廷,不是家族,也不是三個兒子,而是少女時,她院落裡的那隻秋千。
她站在秋千上,身後有婢女推動。
迎著風,她似一隻鳥越飛越高,幾能觸碰天空。那一片蔚藍的自由,仿佛唾手可得。
國太夫人伸出手,喉嚨中發出嗬嗬的聲響。
手指抓空的一瞬間,記憶支離破碎。一切回歸現實,她的雙眼失去光亮,終至一片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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