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
天剛蒙蒙亮,大街小巷冷冷清清,人跡寥落。巡邏的甲士經過長街,全都打著哈欠,樣子無精打采。
“昨夜諸王子入宮,至今未出,不知發生何事。”
“同你我不相乾,慎言。”
有人剛剛挑起話頭,立刻被年長的同袍截住。攔他的人環顧四周,確信沒被旁人聽見,這才壓低聲音道:“妄議宮內,你不要命了!”
“我就是好奇。”
“好奇也不行!”甲士正色厲聲,警告對方禍從口出,最好管住自己的嘴巴,“不想丟掉性命就老實一些。開口之前摸一摸脖子,看看自己有幾個腦袋。”
這番話不可謂不嚴厲,但絕非危言聳聽。
暗牢中死了人,聽說還是個大官,出身貴族刁氏。這幾天風聲頻傳,城外匪盜猖獗,城內愈發不太平,大有風雨欲來之勢。
情勢十分不妙,躲且來不及,還要四處打探,豈非是嫌命太長,想要自尋死路。
“自從暗牢裡出了事,城東沒少抓人,宮內也發落一批。不想落得身首異處,最好安守本分,彆胡亂打聽。”年長甲士好言相勸,隻盼對方不要糊塗。
好在年輕人聽勸,被當麵說明厲害,不由得縮了縮脖子,老實地閉上嘴,不再想著問東問西。
隊伍穿過長街,途經兩條道路交彙處,遇見數輛貴族馬車。
車行得急,車奴奮力揮動韁繩,相隔一段距離就在高喝:“讓開!”
甲士和奴隸,身份天差地彆。車奴大聲斥喝,行徑無禮之極。甲士們卻敢怒不敢言,非但沒有叱罵車奴,反倒要讓至一旁,容車輛通過。
車奴耀武揚威,故意加快車速,掀起大片塵土。
幾名甲士怒目而視,近乎要忍不住怒氣。被同袍按住肩膀,強行扣住手腕,才沒有拔劍衝上去。
“彆衝動!”
見甲士悶聲不語,車奴得意洋洋,駕車揚長而去。
一輛又一輛馬車從身邊經過,車身上雕刻貴族圖騰,車上的奴仆傲慢放肆,仰仗車中人狐假虎威,睥睨路旁的甲士,全無半分敬畏。
“刁奴!”眼睜睜看著馬車走遠,甲士氣得牙癢。
“行了。”甲長喝止眾人,勸說道,“近日風聲緊,莫要生事。”
甲士們心有不甘,卻也無可奈何。
自從農令家中出事,宮內下達旨意,巡城的甲士被嚴格約束,稍有不對就要問罪捉拿。
農令全家被屠,財物被劫掠一空,作案之人早就逃之夭夭。聽說在城郊落草為寇,成了遠近聞名的盜匪。
貴族們不想著緝盜,隻縮在城內耍威風,對甲士百般施壓。時至今日,甲士的地位一降再降,以至於貴族家奴都敢白眼相看,如何令人不怒。
“我等甲士,怎容刁奴欺辱!”
“城內行商言,晉行變法,國人、庶人能以戰功得錢絹,還能得官爵。我等守衛天子城池,如今反不及諸侯
國庶人,還被奴仆輕蔑,何其可笑!”
甲士們憤懣不已,都是鬱結於心,長期得不到排解,如一座座活火山,隻需一個誘因就會爆發。
“我何嘗不知,然我等身在上京,家業親人皆在此,又能如何?”甲長沒有製止甲士的抱怨,也未如先前一般勸說眾人,而是不斷搖頭歎息,心中無限悲涼。
隊伍陷入沉默,眾人都沒再出聲。
天子日益昏聵,貴族們窮奢極欲,百姓怨聲載道,又能如何?
相比之下,諸侯國蒸蒸日上,四大諸侯各自雄踞一方,小諸侯爭相依附,天下共主空留虛名,權威一日不如一日,遲早蕩然無存。
“早知道……”一名甲士喃喃念著,後半句話含在嘴裡,很難聽清楚。
左右之人看過來,他猛然閉緊嘴巴,無視對方的疑惑,再不肯多言。
他沒有告訴同袍,他與城郊盜匪相識,其中一人還曾邀他入夥,被他婉言拒絕,自那之後再沒有聯係。
早知今日,他寧願跟隨對方出城,帶著家人一起走,省得留在城內受氣。
接下來的一段路,眾人異常沉默。想到今後的日子,都是意興闌珊,提不起太多力氣。
前往城門的途中,身邊陸續有馬車經過,車上雕刻貴族圖騰,觀方向皆是去往王宮。
“今日沒有朝會,入宮是何緣故?”
甲長察覺到異樣,礙於身份所限,也猜不出所以然。
一行人來到城下,同另一隊甲士相遇,才從對方口中得知,今晨宮內來人,傳天子口諭,要求緊閉城門,無詔不得開。
“不開城門?”
“正是。”
“奇怪了。”
這件事委實古怪,甲長凝神思索,猛然間想起昨夜之事,不由得神情一變。
諸王子夜入王宮,至今未出。
貴族齊聚宮內。
城門緊閉,無詔不得開。
線索串聯起來,越想越是恐慌,甲長臉色發白,額頭冒出冷汗。
他不敢再深想,急匆匆告辭同袍走下城頭,一路策馬返回家中,第一時間召集家人,告誡父母妻兒不要外出。
“城內或有大變,家中嚴守門戶。”
甲長鄭重其事,家人們雖有不解卻未出言反駁,依他所言進行安排,直至風波過去。
諸事吩咐妥當,甲長獨自坐到桌前,拿起杯盞一飲而儘。盞中水已涼,順著喉嚨滑下,剛好緩解心頭燥意。
他放下杯盞,起身走至門前,一把推開房門,眺望王宮方向,期望是他庸人自擾,最糟糕的情況不會發生。
“但願如此。”
單手按住門框,甲長仰望天空,口中自言自語,緊鎖的眉心始終不曾舒展。
旭日東升,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道路上漸漸有了人聲,卻遠不如平日裡熱鬨。
有商人想要出城,卻被告知城門不開,無宮內旨意不能進出。
“這是為何?”商人大惑不解,卻不敢硬闖№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隻能帶著隊伍原路返回。
隨著越來越多的人被攔住,封閉上京的消息傳遍城內,一時間人心惶惶。
有老人想起早年間的事,不由得心生惶恐。
“今上登基前,城內也有這一遭。”
天子繼位之前,有王子和貴族起兵叛亂。事情未成,亂軍被扼殺在萌芽中,宮內仍是血流成河。
當年的事太過慘烈,至今回想起來仍讓人心驚膽寒。
“昨夜諸王子入宮,莫非……”
有人心生猜測,卻不敢宣之於口。
謹慎之人立即回家,直至城門開啟,打定主意不出家門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