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個時辰,大街上人跡罕至,家家關門閉戶。
青天白日之下,竟比夜晚還要冷清。
道路上不見行人,隻有貴族馬車時而經過。車輪壓過路麵,留下淺淺的轍痕,一路向王宮行去。
上京城四門緊閉,王宮中也是一般無二。
待貴族全部入宮,天子下令關閉宮門,門前由虎賁把守,不許任何人出入。
貴族們聚在丹陛下,暫時未入大殿,依禮等候在殿外。
日頭高升,氣溫越來越高。
殿前沒有遮擋,陽光徑直落下,被高溫烘烤,眾人臉上冒出熱汗,陸續開始站不穩。
執政大病初愈,麵頰枯瘦,身形有些佝僂。
他獨自站在眾人之前,正麵緊閉的宮門,目光低垂,麵無表情,沒人知曉他此時在想些什麼。
撲通一聲,隊伍中有人摔倒。
倒下之人是新任的農令,不具才德,仰賴家族得授官爵。經不住高溫昏倒在地,當場不省人事。
動靜鬨得有些大,一名侍人上前查看,旋即入內稟報。
侍人去後不久,緊閉的殿門終於敞開。
伴隨著門軸的吱嘎聲,宏偉的大殿呈現在眾人眼前。
玉石鋪路,盤龍繞柱,龍樓鳳閣儘顯奢華,能窺出王宮落成時的壯闊盛景。
“宣群臣入殿!”侍人高踞台階頂端,揚聲宣召。
以執政為首,貴族們依序登上台階。
昏倒的農令也被喚醒,由家族之人攙扶走在隊伍中,幾乎是一步一喘。
殿內悄無聲息,靜謐異常。
半人高的銅燈全部熄滅,窗扇緊閉,阻隔明媚的日光,空曠的大殿愈顯昏暗。
殿門敞開,陽光大舉投入,僅能鋪至群臣腳下,卻無法觸及王座。
光的邊緣停滯不前,數不清的灰塵在光中旋舞,富麗堂皇的建築籠罩一層暗影,灰蒙蒙,如同垂暮的老人,日薄西山,再難覓強盛的影子。
群臣背光而立,仰望上首,隻見天子坐在寶座上,神情冷峻,不言不語。
五名王子跪在他的腳下,最年長的王子害匍匐在地,王子肥和王子典分彆跪在他左右,二人之後則是王子盛和王子歲。
觀此
情形,眾人皆是心頭一跳,生出不妙預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見天子抬起頭,目光如電,逐一掃過群臣,最終定在執政臉上,一字一句道:“逆子害犯上作亂,欲毒殺我篡位,大逆不道!”
此言一出,眾皆嘩然。
天子未立太子,幾位王子中,除死去和驅逐的二人,王子害年紀最長,有少許賢名,繼承大統的機會最大。後因流言頻傳,牽涉到執政,冊立的旨意遲遲未下。
以王子害的為人,言其焦躁倒有可能,但膽大到毒害天子,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執政,你如何看此事?”天子鎖定執政,目光晦暗不明。
“陛下,臣不知詳情,不敢妄言。況為天子家事,自應陛下獨斷。”執政表情不變,語氣平穩,擺明置身事外。
眾人的目光來回移動,想到之前的傳言,都不免心中打鼓。
喜烽站在隊伍中,表麵上同旁人無異,心中卻在暗喜,子弑父,真也好,假也罷,都是無義之人的報應!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一名侍人出現在殿前,顫抖著聲音說道:“陛下,蔡侯吞金,薨在偏殿!”
“什麼?!”
天子騰地站起身,執政也是臉色驟變。
數日之前,介卿刁泰在牢中自戕,朝中傳得風風雨雨。天子和執政的關係緩和不久,又因他的死變得危如累卵。
事情尚未解決,關押在上京的蔡侯又死於非命。
蔡侯是晉國押送而來,關係到晉侯遇刺的主使。就這樣吞金而死,上京勢必背負罵名,被疑殺人滅口。
天子想得清楚,執政也是一樣。君臣對視一眼,不約而同感到棘手。此事處理不好,彆說借大覲設局,恐怕要被晉侯反咬一口,受到天下責難。
相比之下,君臣間的猜疑反倒成為小事。
“陛下,需徹查蔡侯為何吞金。”執政再無法置身事外,當即開口說道。
“此事交給執政。”天子果斷下旨,全權托付給執政。
“諾。”執政領命,眼中寒光畢現。
群臣緘默不語,都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稍有不慎,上京就要背負擅殺諸侯以脫罪的惡名,再次引發眾怒。這樣的後果,任誰都無法承擔。
跪在殿內的五名王子不敢出聲。
王子害絕處逢生,心知罪名未定,自己就有翻盤的機會。
王子肥和王子典對視一眼,雖然心有不甘,也不好在此時開口,否則極可能引來天子怒火。
“當真是好運。”王子肥冷睨王子害一眼,刻意壓低聲量,不使第二人聽見。
王子害神情扭曲,終究壓下怒火,什麼也沒說。
貴族隊伍中,喜烽低下頭,儘量掩蓋情緒,不被任何人察覺。
刁泰死了,蔡侯也死了。
前者之死有他推動,後者為何吞金,他一無所知。
不過,不妨礙他借題發揮。
喜烽眯了眯眼,想到之前送來重金的越人,心下很快有了主意。
越晉有婚盟,消息送到越國,想必晉國也能很快知曉。以晉侯的作風,天子必定焦頭爛額。
想到那個場景,喜烽就大感暢快,用力捏住拳頭,仍抑製不住興奮,指尖微微顫抖。
與此同時,楚煜的信鳥飛入晉國都城,在晉侯宮上空盤旋一周,徑直飛入宮殿。
不湊巧地是,林珩不在宮內。為即將到來的出征做準備,他率黑騎奔赴新軍軍營,田齊駕車同行。
信鳥找不到林珩,誤打誤撞飛入南殿,落到了國太夫人宮內的鳥架上。
飼鳥的宮奴見其陌生,不敢專斷,立刻稟報內史繆良。
繆良認出木管上的標記,帶著信鳥去見國太夫人,當麵稟明情況。
“於菟紋,是阿煜。”國太夫人解下木管,命繆良立刻去往城外,“去新軍處告知君侯,公子煜來信,或有要事。”
“諾。”繆良領命退出大殿,親自去往新軍大營。
他離開之後,國太夫人拿起木管,沒有急著打開,而是看著上麵的刻印,思量究竟是何要事,才使得信使都來不及派,直接放飛信鳥。
“莫非關乎上京?”
心中這樣想,國太夫人心中一凜,神情變得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