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楚兩國是敵非友。
晉人要東出,楚人要西進,兩國曾有數次交鋒,彼此間互有勝負。
時至今日,林珩滅鄭穩固西境,助公子齊討伐信平君,集結諸侯大軍出西南,其一言九鼎,軍隊如臂指使,已現西境霸主的征兆。
反觀公子項,剛剛平定國內動蕩就遇晉越結盟。宿敵聯手,楚軍再強也會左支右絀。迫不得已,他暫時放下成見與齊國聯手。
曆城之盟未必牢靠,隨時可能被撕毀。但就目前局勢來看,已是最好的選擇。
萬萬沒想到的是越國突然發兵,邳城燃起戰火。
公子項親自率兵馳援,本想以戰立威,結果卻不儘如人意。
突來的地動,妄圖漁翁得利的魏吳,算無遺策的公子煜,使他謀劃落空,不得不放棄邳城,帶著大軍無功而返。
此戰未勝,卻也不能言敗。但對公子項而言,不勝即有麻煩。之前壓下的氏族會蠢蠢欲動,各方勢力極有可能卷土重來。
楚國疆域廣大,吞並的鄰國不在少數。
龐大的國土使楚雄踞南境,楚侯仿照天子分封氏族,國內形成大大小小的割據勢力。
楚侯雄霸時,楚國氏族勠力同心,楚軍所向披靡。
一旦楚侯變得弱勢,如虛弱的狼王無法統領狼群,氏族就會不聽調令,開始各行其是,在楚國內部掀起混亂。
公子項足夠強勢,有楚共公之風。若非晉、越同出英主,他未必不能蹈先祖之誌,再度問鼎於天子。
可惜事與願違。
邳城一戰後,楚國再生亂象,大小氏族各懷異心,被壓服的宗室動作不斷。
公子項當機立斷,又一次舉起屠刀。
短短數日時間,紀州城內血流成河。不分氏族、宗室,凡參與叛亂證據確鑿,或車裂或絞殺,無一幸免。
死去的氏族被暴屍,宗室被掛上城頭,專為殺雞儆猴,以儆效尤。
依靠血腥殺戮,公子項肅清都城,沒有釀成更大的禍患。
不到二年時間,經曆兩次內亂,饒是國力雄厚的楚也不免傷了元氣。
考慮到齊國的秉性,曆城盟約並不牢靠。齊人好逐利,一旦窺出楚國虛弱,更可能撲上來撕咬,而非施以援手。
公子項清醒意識到自己的處境。
“看似伏虎降龍,實則危如累卵,腳下如履薄冰。”
一次朝會後,令尹賈吉主動留下,避開朝堂眾人向公子項提出建議:“昔越晉婚盟,盟書尚未落印,越先一步放出風聲。無妨仿效而行。”
“仿效而行?”公子項坐在寶座上,單手撐著下巴,沉吟不語。
楚侯深居宮中,形同幽禁,再不問政事。
公子項代掌君印,成為楚國實際的掌權者。國人知公子項,而漸不知楚侯。
“越晉婚盟,兩國休戚與共,於楚大為不利。與齊盟乃權宜之計,公子弼不可信。今國內雖平,禍患根
源未除,難保風波再起。公子無妨遞國書與晉侯,求娶晉室女,作勢化乾戈為玉帛。同時放出風聲,使晉、越互疑,齊也會心生擔憂,則曆城之盟更能牢固。”
賈吉平日裡不顯山不露水,看似與世無爭,與蠻橫的楚國氏族顯得格格不入。但他能坐穩令尹之位,數年如一日不被撼動,自有其過人之處。
聽到他的建議,公子項陷入沉思。
假作與晉修好,借機離間越晉,使齊惶恐。此計看似簡單,實則切中要害。如能成,則解楚之困,弱敵之勢,穩定盟國,可謂一舉二得。
“善!”
公子項采納令尹建議,隔日就宣於朝會。
“聞晉侯有妹,貌美靈秀,我心仰慕,欲聘為夫人。”
公子項已同楚國大氏族女定下婚約,明歲楚侯禪位,他將迎娶正夫人,還會納二名妾夫人。
婚約不可能更改,更不可能作廢。
故而,他在國書中寫的是“夫人”,而非“正夫人”。
小國遇到這樣的做派,大多隻能忍氣吞聲。個彆還會歡天喜地,高興能送女入楚侯宮。
但對晉這樣的大國,這份國書無疑是一種羞辱。
公子項習慣了霸道,從最初就沒打算真與晉結盟,不過是亂越晉之策。
令尹倒是心存擔憂,出言勸說道:“公子,行事太過,恐得不償失。”
“無礙。”公子項並不在意,懶洋洋靠坐在寶座上,嘴角微翹,笑意卻不達眼底,“在他國眼中,我國行事素來張揚霸道。太過謙和反會惹來疑心,如此才更顯真實。”
令尹仍不敢放心。實在是林珩行事常出人意表,不能以常理揣測。
“公子,晉侯智狡,不得不防。”他出計是為公子項解憂,若適得其反,就萬死難辭其咎。
“令尹不必擔憂。”公子項笑容極盛,豔麗到極致,卻透出濃鬱的殺機,“晉侯出兵必要名正言順。如因我求娶晉室女生怒掀起戰事,實乃無禮。昔共公言,楚,蠻夷爾。晉非楚,倡導師出有名。我倒是要看一看,這場無義之戰,晉侯如何收場。”
楚室天性中帶著瘋狂,公子項也不能例外。
見他心意已決,令尹心知無法再勸,隻能提前做好安排,提防晉侯怒而發兵。
看出令尹的擔憂,公子項笑意不減。
晉真的發兵,臨桓城是必經之地。他有意調兩家氏族抵近防守,正好借刀殺人,將礙眼的孑孓一次除淨。
國書當日落印,由騎士送往晉國。
遵照禮儀,求娶晉室女,理應派遣使者入肅州。公子項隻派出數名甲士,實在是打破常規。
楚侯自稱蠻夷,楚人行事不拘小節。但如公子項這般將任性發揮到極致,簡直像在故意挑釁,實屬於前所未見,令眾人瞠目結舌。
氏族們陷入迷茫,猜不透公子項的真實意圖,難免心生不安。
公子項則心情大好,笑意盈盈坐在寶座上,容色穠麗到極致,令人心生懼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