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鳥印象征晉侯,普天之下唯林珩能用。
楚煜執起刀筆,熟練地劃開蠟封,從木管中取出一張絹,迎光展開。
絹薄如蟬翼,近似透明。其上筆走龍蛇,字跡蒼勁有力。一筆一劃利如刀鋒,似有殺氣迎麵襲來。
“君侯心情不佳?”楚煜挑了下眉,仔細向下看去。
信中內容不長,寥寥數十字,內容卻是觸目驚心。
“楚求聘為假,借勢挑撥離間為真。”
“女公子有封,公子項輕視之,視同辱晉。”
“戰將啟,速斷楚魏之盟。”
“借公子弦裂楚齊,大有可為。”
字字珠璣,暗含腥風血雨。
至信件末尾,林珩突然話鋒一轉,道:“爐城一彆,甚念。禮至禹州,以表相思。”
楚煜再三瀏覽這行字,確認沒有看錯,眸光瀲灩,發出一聲輕笑。
“君侯盛意,令我受寵若驚。”
他仔細折疊起絹布,動作慢條斯理,不急不緩。暗紅的袖擺隨著他的動作微振,猶如水波流淌。袖口的刺繡浮閃金輝,光芒耀眼,金繡的花瓣似在徐徐綻放。
“來人。”疊好的書信妥善收起,楚煜重拾畫冊翻過一頁,出言召喚侍人。
“君上有何吩咐?”一名侍人出現在殿前,年約三十許,身量高挑,眉飛入鬢,眼尾狹長。身上的氣質極為特殊,一舉一動都像是尺子測量,無從挑剔。
“傳旨,召令尹、鬆陽君及鐘離君入宮議事。”楚煜凝視畫冊,端起放在一邊的茶湯飲下一口。茶湯已冷,滋味有些苦澀。他皺了下眉,飲下一口就不再用,卻沒有命人更換。
“諾。”侍人看在眼裡,沒有多作聲。他服侍楚煜至今,逐漸了解國君性情。凡事遵從旨意,最忌自作主張。奉命唯謹,從令如流,方是越侯宮內的存身之道。
見楚煜沒有更多吩咐,侍人躬身退出殿外,駐足在廊下,召來三名專司傳旨的侍人,認真叮囑:“君上有旨,召見令尹、鬆陽君和鐘離君,速去。”
“諾。”
三人快步穿過宮道,前後走出宮門,策馬穿城而過,直奔位於城東的氏族坊。
距離宮門落鑰不到一個時辰,此時召重臣入宮必定是有要事。
見到宮內來人,令尹三人想法一致,沒有絲毫耽擱,當即命人備車:“速!”
楚有異動,晉楚隨時將燃起戰火。
越與楚國接壤,兩國間戰事頻繁,烽火連年不斷。越與晉結成婚盟,彼此休戚相關。一旦戰事起,不可能置身事外。
認定此次召見與楚有關,三人登車後連聲催促,隻為儘快抵達宮門。
馬車穿過長街,道路上的行人紛紛走避。
認出車上之人,眾人不由得麵現驚訝。
“令尹?”
“鬆陽君?”
“還有鐘離君。”
“觀方向是去宮
中,莫非有大事發生?”
眾人東猜西揣,想過多種可能,始終無法確定答案。
“依我看,八成同楚國有關。”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說道。
“楚國?”周圍人被他的話吸引,目光紛紛移過來,聚集到他的身上,“怎麼說?”
受到眾人關注,男子也不怯場,單手叉腰清了清喉嚨,篤定道:“君上日前下旨,征召國人增兵邊城,提防的是誰?分明是楚國。今日急匆匆召三卿,定然與楚脫不開乾係。”
“此言有理。”聞言,眾人恍然大悟。
男子頗有幾分得意,繼續侃侃而談:“楚公子項求聘晉國女公子,被書信拒絕,事情傳遍各國。據說楚求聘不遣使者,晉侯大怒,派胡騎到紀州城下叫罵,兩國已勢同水火。我國與晉有盟,若晉楚開戰,君上豈會坐視不理,定然……”
最後一句話沒說完,突然有一隻大手從背後探出,鐵鉗一般扣住男子的肩膀。男子下意識想要掙脫,反扣住肩上的手用力一扳,不想竟紋絲不動。
他迅速轉過頭,看清站在身後的人,臉色瞬間一變:“大兄。”
熊羆冷冷一笑,大掌用力,強行將男子拖拽出人群:“整日找你不見,原來竟在這裡躲閒。這般空,不如隨我去操練。”
說話間,男子已被拖出數米。
眾人望著兩人遠去,心中充滿疑惑,彼此麵麵相覷。
有人遲疑道:“方才之人,好似熊氏軍將?”
猜出熊羆的身份,男子是何出身不言而喻。眾人不再久留,頓時一哄而散。
其中幾人溜入小巷,不提防有人尾隨,走到暗處遭遇突襲,當場被砸暈,連聲悶哼都沒發出。
小巷外,熊羆一路拖著男子大步向前,大掌愈發用力。
識時務者為俊傑,熊力當場認錯:“大兄,我錯了。”
熊羆腳步不停,任憑熊力如何求饒,抓住他的手始終沒有鬆開。直至來到街角,與熊蒙在車前彙合,他才放開熊力。
不等熊力站穩,熊羆又叢身後補了一腳。
砰地一聲,熊力被踹出數米,直接撲倒在地。
他從地上爬起身,一陣呲牙咧嘴。見熊羆和熊蒙說明找到他時的情形,兩人一起看過來,皆是麵色不善,他登時大感不妙,到嘴邊的抱怨生生咽了回去。
“熊力,你可知錯?”熊蒙開口。
熊力張張嘴,遇上對方嚴厲的目光,到底沒敢爭辯,喪氣地低下頭:“知錯。”
“我看未必。”不同於熊羆的疾言厲色,熊蒙聲調沒有太大起伏,卻令人心生懼意,好似被猛獸盯上,“我屢次告誡你禍從口出,不可肆意妄為,你卻左耳進右耳出,置若罔聞。”
“我沒有……”
“你沒有?今日之事如何解釋?”熊蒙一把拽住熊力的衣領,單手將他提了過來,逼視他的雙眼,“君上信任熊氏,重用我等,我等更該謹言慎行。你之前犯錯,我幾次提醒,你嘴上答應,轉眼就拋之腦後。
君上心思豈是你能猜測?關乎軍政大事,城內難保沒有他國耳目,你卻大咧咧說出來,真當換一身衣袍就能隱瞞身份,看看你的履,早被人盯上不自知,還在洋洋得意!”
熊蒙每說一句話,熊力的臉就白上一分。
他低頭看向雙腳,意識到自己的疏忽,殘存的僥幸消失無蹤。
“你若再不改,我定稟報父親收回你的私兵,不許你再上戰場,也不許你入朝,就此關在家中。”熊蒙下了狠心,勢必要熊力吃到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