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檀達成目的,無意迫敵至窮巷,索性見好就收,從容退回席間。
見扭轉局麵無望,鵠離也沒有繼續糾纏,草草向天子疊手就歸席落座。
兩人偃旗息鼓,宣告事情暫時了結。
淳於起向雍檀舉盞,敬他大智大勇,一身是膽:“君智慧過人,誌堅不凡,吾甚是欽佩。滿飲此盞!”
“君過譽,檀愧不敢當。”雍檀持盞回敬,仰頭一飲而儘。
多名小國國君和使臣聚到兩人身邊,對雍檀的智慧果敢大加稱讚,言辭間滿是恭維。
“君大勇!”
“才智無雙,吾輩敬仰。”
眾人沒有壓低聲量,對雍檀讚不絕口。此舉既是對雍檀的讚賞,也是旗幟鮮明地支持晉越兩國,附庸兩國之下。
鵠離和翁夾並排而坐,兩人身邊一樣有使臣聚集。觀人數與前者不相上下,可謂旗鼓相當。
分明是天子的王宮,舉辦饗宴的大殿,卻成為大國的主場。
大諸侯國兩兩結盟,各踞一方,彼此涇渭分明,似有天塹橫亙。附庸雙方的國君和使臣各自站隊,迅速分好陣營。
如此一來,天子的立場就變得極為尷尬。
分明是天下共主,權威至高無上,一夕之間竟無人問津,實打實的顏麵掃地。
上京貴族停止交談,席間異常沉默,與對麵的熱鬨形成鮮明對比。
同在一座大殿內,諸侯使臣推杯換盞,大有反客為主的架勢;上京貴族集體默然,視線集中在上首,隨即又落到執政身上,心中忐忑不安,紛紛變色易容。
執政態度冷漠,端起酒盞飲下一口,無視四周目光,打定主意閉口不言。
天子將眾人的表現收入眼底,雙拳緊握,麵沉似水。
雍檀咄咄逼人,他被迫承認言行有失,心中極端憤懣。
可他卻發作不得。
理不在他,人心不在他,飾非掩過隻能平添笑話。
憤恨到極點,他突然變得清醒。強壓下心中情緒,短暫掃視殿內,猛然間站起身,引來眾人注目。
貴族齊刷刷望過來,對他的舉動感到不解。
諸侯使臣停止把盞,看著他一言不發。
執政也抬起頭,仰望寶座前的天子,眼底閃過一抹詫異。
“日前盜襲城,諸君擊盜有功。今日饗宴嘉功,飲勝!”
上一刻怒意昭彰,下一刻就舉盞邀眾人共飲。
天子這番話說得漂亮,態度變化卻太過出人預料。以致於話音落地,大殿內寂靜無聲,竟無一人做出反應。
“諸君,飲勝。”
換做先時,天子早該勃然大怒。此時此刻,他表現得雲淡風輕,半點不見尷尬,反而麵帶笑容,持盞的手極穩,與方才判若兩人。
看到這樣的天子,雍檀眼底浮現暗沉,與淳於起對視一眼,同時端起酒盞起身:“謝陛下!”
齊使翁
夾慢了一步,起身時麵帶笑容,動作如行雲流水:“謝陛下。”
楚使鵠離在先前未立寸功,安坐在席間紋絲不動。
部分使臣隨雍檀三人起身,餘下如楚使一般穩坐,並未一同舉盞。
天子不以為意,仰頭飲儘盞中酒。
使臣們在席間共飲,彼此交換眼神,電光火石間,腦海中已轉過數個念頭。
天子主動破冰,殿內氣氛迅速回暖。
寶座上傳來擊掌聲,聲音傳至殿外,舞樂隨之奏響。有彆禮樂的恢宏,旋律輕快優美,徜徉其間似遇春水潺潺,夏花爛漫。
一陣香風襲來,身著彩裙的少女飛旋而來。
少女皆是碧玉年華,容貌秀麗,身段窈窕。彩裙以絹紗裁製,舞動間長袖舒展,裙擺翻飛,猶如一隻隻彩蝶在殿內飛舞,引得觀者目眩神迷。
樂音突生變化,少女們向中心聚攏,倏而分散,恰似鮮花綻放。
舞樂中加入鼓聲,一聲接著一聲,逐漸變得急促,密集堪比驟雨。
少女們開始旋轉,彩裙飛揚,翩然舞出殘影。
舞樂接近尾聲,殿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名滿臉驚慌的侍人衝入殿內,撞到一名舞人,雙雙跌倒在地。
“啊!”少女發出驚呼,驚醒沉迷的貴族。
侍人不敢繼續向前,匆忙爬起身,顫抖著聲音稟報:“城東起火,疑盜入城!”
什麼?!
眾人悚然一驚,數名貴族碰倒了酒盞。
天子騰地站起身,快步離開寶座衝出殿門。貴族們如夢初醒,緊跟著離席,腳步匆匆追了上去。
諸侯使臣則是不緊不慢。
相比守備廢弛的上京,隨行入覲的甲士多為精銳。少數跟隨赴宴,保護使臣安全,餘者俱在驛坊,防衛從不曾鬆懈。盜匪膽敢靠近館舍,絕對叫他們有來無回。
眾人來至廊下,就見城東方向濃煙滾滾,天空一片赤紅。
貴族們不知家中情況,都是心急如焚。眾人無心宴飲,隻想儘快返回家中,確認家人是否平安。
“陛下,臣請歸家。”
眾人紛紛開口,天子正準備答應,又見一名侍人急匆匆跑來,在台階前絆倒,不慎撞到下巴,牙齒咬破了嘴唇,頓時滿口鮮血。
“陛下,城中起火,巡邏甲士不見蹤影。”
傷口疼痛劇烈,嘴裡又含著血,侍人發聲困難,話說得有些模糊,好在能辨清詞句。
然而,天子寧可自己沒有聽清。
“城門洞開,無人守衛,盜匪衝入貴族坊,放火焚兩街。小股盜匪衝王宮而來,聲稱……”
話說到這裡,侍人突然停住,不敢繼續說下去。
“聲稱什麼?”天子厲聲喝問。
侍人不敢隱瞞,隻能硬著頭皮說道:“盜匪聲稱天子無道,不公無德。要效晉人逐晉幽公,逐天子,另舉明主!”
一口氣說完,侍人匍匐在地,汗如雨下。
喜烽隱藏在人群中,聞言神情微動。
他派尢厭聯絡莽山盜,目的是攪亂城內,可沒有使其驅逐天子。今夜這件事透出蹊蹺,怕是有人渾水摸魚,借機想要奪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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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及此,喜烽目光閃爍,暗中打量著在場的幾位王子。
會是誰?
和他有同樣想法的不在少數。
執政和三令同時看過去,視線尤為鋒利,令幾名王子如坐針氈。
諸侯使臣看向上京君臣,打量著天家父子,看好戲的意圖毫不掩飾。
雍檀皺了下眉,鎖定可能的始作俑者,目光很是不善。
盜匪背後之人以晉為幌子,口口聲聲效晉逐幽公,分明就是要拉晉國下水。甚者,以君上為墊腳石。
此事絕不能聽之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