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繆良駕車離宮,出現在城內一座軍營。
該處軍營位於城東與城北交界,駐紮兩百越國甲士。
昔年兩國聯姻,兩百甲士隨國太夫人入晉。數十年過去,多數人仍老當益壯,能揮動長戈,拉開強弓。
他們的後代子孫接過父祖衣缽,繼續紮根晉國,延續家族使命。
繆良的馬車停在營門前,他彎腰走出車廂,一眼望見角樓上的火光,當即揚聲宣讀旨意,召營內三老入宮。
聲音傳入營內,不多時營門大開,一隊甲士舉著火把行出,分列在大門左右。
人群後走出三名老人,都是花甲之年,須發皆白,身形依舊壯碩,龍行虎步,臉膛紅潤,半點不見老態。
“國太夫人召見?”一名老人開口,聲如洪鐘,震得人耳畔嗡嗡作響。
“正是。”繆良屢次前來軍營,彼此之間也算熟悉。想到國太夫人的吩咐,當下不作隱瞞,將事情一五一十說明。
“君上來信揭穿當年秘辛,涉及兩代天子,關乎烈公和兩位越侯。國太夫人有命,故深夜前來,召諸位入宮。”
秘辛。
兩代天子。
晉烈公,越康公。
老人們眉心深鎖,認真思量,片刻後神情劇變。
“我等即刻入宮!”答案浮現腦海,幾人相顧一眼,當即命人備車。
越甲行動迅速,眨眼時間,三輛馬車備好。
“事不宜遲,速行!”老人們風風火火,儼然都是急性子。
繆良也無意耽擱,直接調轉車身,沿原路返回晉侯宮。
馬蹄聲響起,俄爾穿過長街。寬大的車輪壓過路麵,覆蓋馬蹄印,在夜色下疾行而去。
穿過城東時,隊伍遇上巡邏的甲士。繆良出示銅牌和官印,當場被放行。
目送隊伍行遠,甲士們難免心生好奇,停在路邊小聲議論。
“內史,越甲,想是宮內有命。”
“深夜召喚定有要事。”
“君上在上京,莫非關係天子?”
“或許。”
“也或有戰事。”
“天下諸侯勤王,胡人以為邊境空虛,聚眾擾邊也有可能。”
眾人議論紛紛,莫衷一是。
甲長觀一眼天色,打斷甲士的談話,沉聲道:“具體發生何事,遲早都能知曉。時間不早,正事要緊。”
“諾。”
甲士牢記職責,立刻停止議論,列隊沿著長街行進,繼續巡邏城內。
彼時,繆良一行人來到晉侯宮,在宮門前下車。
守門的甲士查驗過銅牌,側身讓行。
三名老人未著甲胄,身上是越人長袍。三人腰束寬帶,腰間佩一把短劍,都是晉國鍛造的鐵器。
幾人進入宮門,腳步匆匆穿過宮道,轉眼來至南殿。
大殿內燈光明亮,十餘盞銅燈搖曳橘紅,並有拳頭大
的夜明珠浮現白光,光輝相映,架成虹橋,照亮殿內裝飾,愈顯美輪美奐。
侍人守在殿前,見到登上台階的四人,立即俯身行禮。
繆良抬手示意對方起身,隨即整理衣冠,先一步往殿內複命。
三名老人等候在門前,直至殿內相召,才先後跨過殿門。
夜色正濃,寒風凜冽。
殿內點燃銅爐,熱氣充盈,並有暖香飄散,絲絲縷縷縈繞在鼻端。
地麵鋪設青石,表麵浮現冷色,光可鑒人。
老人們垂首前行,越過數道圓柱,距台階五步停下,相繼疊手行禮。
“參見國太夫人。”
“起。”
聲音從上首傳來,略有些沙啞,能聽出壓抑的怒火。
老人們起身望去,隻見漆金屏風光輝耀眼,國太夫人坐在屏風前,手中握著一卷竹簡,麵帶沉怒,目凝霜雪。
“召爾等前來隻為一事。”國太夫人的聲音再次響起,目光落向階下,一字一句道,“殺一人。”
老人們不作猶豫,異口同聲道:“國太夫人吩咐,仆等惟命是聽。”
“廢王。”兩個字出口,國太夫人站起身,提步走下台階,來到三人麵前,緩慢抬起右臂,將一把短劍遞到老人麵前,“殺了他,用這把劍割下他的頭,斷他的手腳!”
短劍通體赤金,劍鞘分兩麵,一麵鑄有於菟,另一麵則是玄鳥。
當年晉越定下婚盟,這把劍是晉烈公下令鑄造,隨聘禮送到越國,國太夫人愛不釋手,一直帶在身邊。
廢王?
為首的老人雙手接過短劍,麵帶凝重,眼底閃過一絲疑惑。
“王子肥謀亂,諸侯勤王,逆賊皆死。執政族滅,其子死前揭露當年事。”國太夫人咬牙切齒,字裡行間充滿殺機,“先王在饗宴下毒,烈公不慎飲下毒酒,身體日漸衰弱,才會壯年而薨。越靈公亦被其所害。”
什麼?!
三名老人早有猜測,做好心理準備,此時仍不免現出驚色。
“廢王子承父誌,派人刺殺君侯,隻是未能得逞。越康公冬獵遇刺也是他所為。惡事被揭穿,證據確鑿,他無從狡辯。然刑不上天子,遂使其禪讓,逐出上京流亡。”
說明事情經過,國太夫人話鋒一轉:“父子相承,視諸侯為敵,陰謀痛下下手。如今真相大白,自然也該父債子償。”
“斬其首,斷其手足,使魂不登天,魄不入地,生死皆流亡世間,百年,千年,萬年!”
國太夫人雙眼泛紅,但無一滴眼淚。早在晉烈公逝去時,她便不再流淚。
而今,她也隻有一個念頭:殺!
以血還血,血債血償!
害死她的丈夫,害死她的親人,還要謀害她的血脈,必須付出代價!
“刑不上天子,天下共主不能刀斧加身,廢王卻不在此列。”她看向麵前的三名老人,沉聲道,“爾等隨我入晉,向來忠心耿耿。事交於爾等,能為
否?”
三名老人毫不猶豫,當場立下誓言:“仆傾儘所能,必不負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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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國太夫人頷首,將一枚印章遞給三人,“帶上此物去武器坊,可以調撥鐵器。點齊人手,天明便出發。”
“諾。”一名老人手捧短劍,他右側的同袍捧過印章。
國太夫人又向繆良示意,由後者取來一張絹,上麵是簡單繪製的輿圖,由她親自執筆。
構圖不算詳細,僅有大致標注,重點在於幾塊王族封地。
“廢王犯下眾怒,流徙在外,諸侯國定不肯收留。他唯一能去的就是王族封地,還有姬伯創建之國。爾等務必要找到他,殺了他,不惜一切代價。”
“諾!”三人正色領命,手捧短劍、印章和輿圖退出南殿,迅速離宮返回軍營,準備調撥人手領取兵器,天明就離開肅州。
寒風穿過城池,席卷王宮,流經廊下時,掀動成排的銅鈴,震蕩聲不絕於耳。
大殿內卻是一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