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祭祀接近尾聲。
平地突起狂風,天空烏雲密布,一夕間墮入黑暗。
疾風衝城,呼嘯聲刺耳,堪比鬼哭狼嚎。
風過祭台,席卷燃燒的篝火,火舌瞬間躥升,舔舐鼎身上的銘文,釋放駭人的強光。
巫伏身在鼎前,任憑焰光逼近,爆裂的火星濺到身上,始終紋絲不動,更不曾後退半步。
“天兆!”
狂風大作,淹沒了他的話語。
近處的巫奴捕捉到聲音,卻表情木然,匍匐在地一動不動,如同泥塑木雕。
姬典正要走下祭台,中途遇狂風阻攔,隻能困在台階上,一時間進退不能。
風越來越大,他站立不穩,突然腳下一滑從高處滾落。
“陛下!”
眼見天子墜落,王子盛和王子歲駭然失色。兩人強頂著狂風艱難邁步,前後來到天子身邊,試圖將他攙扶起來。
“嘶……”姬典傷到手腕,腳踝也變得腫脹。趴在地上不覺如何,一旦被攙扶起身,疼痛感驟然襲來,讓他冷嘶出聲。
王族成員縮在一旁,對姬典的慘狀冷眼旁觀。
先有犧牲發狂,後有巫言不吉,此番親眼目睹天子從祭台墜落,眾人心思各異,看向姬典的目光極其複雜。
楚齊兩國產生齟齬,舉行這場祭祀本為調停爭端。不承想從儀式開始就狀況頻發。
諸侯國的爭端退居其次,針對上京和天子的凶兆連續發生,不免使人產生懷疑,莫非王族氣數將儘,天子德不配位,才使得祭祀無法順利進行?
“來人!”
“速來幫忙!”
見姬典無法站起身,王族眾人竟無一上前,王子盛勃然大怒,王子歲也是怒火中燒。
無論之前懷抱何種想法,此時此刻,他們對姬典的擔憂作不得假,對王族的憤怒可想而知。
聽到二人的聲音,王族成員才似如夢初醒,紛紛走上前作勢關心。
目睹這一場景,諸侯麵現譏諷,心中的想法表現在臉上,根本不屑於遮掩。
“上京,天子,王族。”林珩手按佩劍,指腹擦過劍柄上的花紋,暗沉閃過眼底,旋即隱去。
看到他的表情變化,楚煜略一挑眉,難得一言不發保持沉默。
楚項冷哼一聲,對上京王族實打實地鄙夷,很是不屑一顧。
唯有趙弼特立獨行,在眾人被天子和王族吸引注意力時,他始終關注祭台下的巫,注視著對方的一舉一動。
嘈雜聲中,巫解下掛在脖頸上的龜甲,在火光中拋出,視線隨之挪移。
王族七手八腳移走天子,攙扶著他站起身。
由於左腳受傷,姬典隻能單足站立。他額頭冒出冷汗,很想要立刻躺下,奈何祭祀尚未結束,他不能就此離開。
好在巫行占卜,馬上就能得到啟示。
“卜!”
巫的聲音穿透狂風,清
晰流入每個人的耳朵。
出於本能,眾人屏息斂氣,佇立在風中,隻等最後一片龜甲落地。
風始終不見減小,圖騰旗在風中撕扯,旗麵拉扯到極限,旗杆發出危險的吱嘎聲。
王族遵循傳統,旗杆多以木製成。
擎旗的虎賁身材魁梧,因接二連三的變故心生驚慌,稍不留神沒能扶穩旗幟,竟使得旗杆脫手。
“王旗!”
象征王室的圖騰旗被風吹倒,虎賁挽救不及,焦急向前撲出,竟隨著王旗一同栽倒。
這一幕發生在電光石火間,不等眾人回過神來,巫已捧起龜甲,道出卜讖的結果:“凶!”
凶?
祭祀問於天地,卦象為凶?
這是否意味著楚齊爭端無解,勢必要以戰爭解決?
聯係祭祀中的種種,某個念頭閃過腦海,眾人看向受傷的天子,又看一眼倒下的王旗,亦或是非關楚齊,凶在上京?
王族成員更希望是前者,諸侯與之截然相反。
身為當事人,楚項和趙弼卻表現得雲淡風輕。
趙弦和楚妍之事必須解決,但有林珩描繪的遠景,二人權衡利弊,決定不起兵,暫時各退一步。
主意既定,卜讖的結果對兩人影響有限,已非至關重要。不過礙於世情,他們仍要尊重祭祀,言行謹慎,不使人抓住把柄。
“凶。”巫二度出聲,目光移動,卻未看向諸侯,而是鎖定被王族拱衛的天子。
姬典的臉上青白交加,因心悸指尖顫抖。心中忐忑不安,仍要力持鎮定,不能再次出醜。
可惜偽裝並不成功。
巫沒有明言,行動中卻充滿暗示。
凶在上京,應在天子。
祭祀中狀況頻發,天子滾落祭台,王旗在卜讖時倒下,都在驗證卦象,事實無可辯駁。
“陛下,此乃天兆。”巫的聲音沙啞,最後一字出口,嘴角溢出鮮血,臉色陡然灰敗。
見狀,姬典無法口出斥責,反而要表達關心,裝模作樣也要表現出焦急、
巫因他受傷,假若死在今日,他注定背負罵名再不能翻身。
牽涉到巫,不需要諸侯動手腳,民意就能將他吞噬,讓他粉身碎骨。
“召醫,快召醫!”顧不得自己的傷,姬典推開攙扶,一瘸一拐衝向巫,大聲召喚良醫。
因他的舉動,祭台下出現混亂,登時亂糟糟一片。
這場祭祀似完未完,看似有了結果,卻與眾人所想大相徑庭。
“誰又能想到?”楚煜雙手袖在身前,看著王族眾人或如無頭蒼蠅,或裝腔作勢,一味惺惺作態,忽感到百無聊賴。他側頭看向林珩,發現對方表情未變,眼底卻透出不耐,不由得發出一聲輕笑。
“越君何故發笑?”林珩疑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