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初來上京時,廢王行祭祀,聲勢浩大,八麵威風,與今日對比,竟如天壤之彆。”
聽楚煜提起舊事
,林珩不免陷入回憶。
十二年前,他初至上京,在驛坊內見到各國公子。
彼時,眾人正當年少,因離國多感不安。心知自己將困囿上京,卻不知這一困便是九年。
“廢王祭祀。”楚項與兩人距離不遠,聽到他們的對話,雙眼微微眯起,凶光湧現。
趙弼也陷入沉思,長睫低垂,落下彎月狀的暗影。
當年,他們因一道詔書就要離國,遠赴上京成為質子。
離開熟悉的環境,多年不能見到親人,更要獨自麵對諸多惡意,即便身後是強大的諸侯國,也會疲於應對。
廢王不僅強索質子,更在眾人到齊後行祭祀,要求諸國公子同祭。
“我至今還記得,那日戰車行過的路。?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趙弼緩慢開口,聲音平靜,卻無端令人發寒。
廢王要震懾諸侯國,諸國公子成為犧牲品。
整整九年,有人韜光養晦,有人肆意張揚,有人隱忍不發,有人針鋒相對。
大國公子仍需千方百計自保,何況小國之人。
“我初至上京,下榻驛坊,坊內百餘人。九年間,多人埋骨王城,或病亡,或自戕,或逝於意外。待歸國之日,驛坊竟變得空曠,早已無法住滿。”林珩聲音平和,話中道出的一切卻是血淋淋,可謂怵目驚心。
十二年前那場祭祀,廢王高高在上,諸國質子站在台下,仰望高處,天子鼎仿佛遙不可及。
十二年過去,在同一地點,昔日的質子,今日的國君再次站到祭台下,形勢卻變得截然不同,強弱早已更替。
“第一個出事的是離伯長子。”楚煜之所以記得清楚,全因離是越的附庸國。
“若我沒記錯,他落入王宮冰湖,動手的是個王女。”楚項接言道。
“三王女。”楚煜和楚項身為宿敵,交談時難得這般平心靜氣。
“離國小,甲士不足千人,明知不是意外卻無法追究,事情草草了結。”想到自己的遭遇,林珩目光微冷。
“三王女死於上巳節,葬身城外,屍骨不存。”趙弼幽幽出聲。
“誰讓她運氣不好,遇上了狼。”楚項冷笑一聲,耳上的玉飾浮現微光,雕刻的睚眥線條猙獰,雙瞳凝聚暗紅。
關於三王女的死,上京城內眾說紛紜。廢王曾下令追查,可惜線索全部中斷,最後抓不到凶手,隻能歸結為意外。
出事當日正逢上巳節,青年男女聚集到河畔,人員繁雜,根本無法逐一排查。
執政曾言,動手的必為大國之人。
他甚至鎖定了目標,矛頭直指楚煜和楚項。可惜找不到證據,最終也隻能不了了之。
三王女害死離國公子,上京掩過飾非,不予追究。沒過多久,三王女就死得不明不白,明知與大國公子有關,卻因無憑無據沒法抓人。
這是一場上京與諸侯的角力,也是廢王強索質子之後,雙方第一次正麵交鋒。
“殺人償命,天經地義。”楚煜斜睨楚項,
問出當年不曾出口的話,“我動手時你也在場,為何助我?”
“離為越附庸,亦是南境諸侯。”楚項正色道。
三王女害死離國公子,意味著廢王拿南境諸侯開刀。身為南境霸主,楚國如何能忍?
他相助楚煜,幫忙掃清痕跡,為的是讓上京自咽苦果。
“上京行惡,就該知惡有惡報。”
幾人說話時,良醫匆匆趕來,在祭台下為巫診治。
經過良醫把脈,眾人才知巫的情況萬分凶險。腿上的傷倒在其次,他的腰腹被羊角頂傷,骨頭疑似斷裂,內腑受創,能撐到祭祀結束已是奇跡。
“不能移回城內,否則難保性命。”良醫實話實說,姬典麵臨難題。
就在這時,王子盛湊到他耳邊低語,目光掃過諸侯,分明意有所指。
短暫猶豫之後,姬典看向不遠處的林珩,試探道:“晉王,巫傷重,能否暫入晉營?”
“可。”林珩沒有推諉,當場點頭答應。
他如此乾脆,反倒讓姬典和王子盛愣了一下。
沒理會這對兄弟,林珩命人準備大車,直接將巫帶回營地。
“今日天色已晚,不宜請陛下過營。”見姬典要邁步跟上,林珩出聲阻攔。他的言行不能說無禮,卻也不見半分客氣。
“陛下有傷,需儘快回宮診治。”乍一聽,楚煜像是給天子台階,但聯係性命垂危的巫,想到巫重傷的緣由,這番話怎麼聽都充滿了諷刺。
姬典心中暗惱卻發作不得,隻能強壓下情緒,被人攙扶著登上馬車,調頭返回城內。
王族眾人緊隨其後,都是行色匆匆,不肯在城外多留片刻。
王子盛和王子歲留在最後,兩人小心命人移走天子鼎,熄滅祭台下的篝火,徒留遍地殘燼。
待到車駕遠去,諸侯們才各自歸營。
彼時天色儘暗,雲層濃重,不見星月。
營內點燃火把,巫被安頓在中軍大帳旁,由良醫貼身照看。
他傷勢雖重,神智卻還清醒,入帳前叫住林珩,從腰間解下一條骨鏈,顫抖著手遞過去:“此物,晉王請觀。”
林珩抬了抬手,馬塘上前接過骨鏈,奉到他的麵前。
骨鏈看似有些年月,雕工簡單,手法粗糙,絕非大匠的手藝,倒像是出自孩童之手。
林珩在一塊骨片上察覺異樣,借助火光看去,發現上麵刻有兩個字。
字體有些變形,筆劃十分稚嫩,隻能依稀辨認出正麵為“卓”,背麵是“超”。
“卓,超?”
林珩放下骨鏈,看向麵色灰敗的巫。
所謂一葉障目。
能避開王族和諸侯視線在祭祀上動手腳,還不會第一時間遭到懷疑,再無比巫更合適的人選。
“巫老,您與姬超兄弟有舊?”
“愎王崩,本不該廢王登位。”巫沒有正麵回答,卻給出更讓人吃驚的答案。
林珩捏住骨鏈,目光銳利,似要看穿麵前的老人。
暫且不提此言真假,由巫親口道出,且有今日祭祀的種種,一旦事情發酵,王族必亂,王室內部注定要分崩離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