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刁完早投林珩,不將姬典放在眼中,此時也不由得悚然一驚。
他騰地站起身,越過左右門客,大步來到門前,雙手拉開房門,沉聲道:“城外起高台?”
“回家主,仆親眼所見。”家仆言詞利落,將出城所見和盤托出。
他奉刁完的命令出城送信,尚未抵達晉軍大營,就見到拔地而起的高台。
相比天子下令建造的祭祀台,這座高台體積超出兩倍,運送土石的車輛排成長龍,台下聚集多國工匠,采用的器械和工具五花八門,有的他甚至見所未見。
“仆見高車,能吊起千斤巨石,巨大台階一蹴而就,猶如鬼神之力。”回想起當時的場景,家仆仍不免感到震撼。
身居王城,自詡覽儘盛景,今日卻大開眼界,意識到自己是何等地見識淺薄。
諸侯國之強不僅在兵,更在商,在匠,在民!
上京奢靡成風,百工坊逢迎貴族,從上至下鑽研奇技淫巧,兵器、農具仍延襲舊製,如何不衰敗,如何不被諸侯遠遠甩開?
聽完家仆的講述,眾人表情各異,紛紛猜測這座高台的用途。
“築高台,遍插圖騰旗,莫非是要會盟?”
“王城之下會盟?”
“果真如此,天子如何自處!”
諸侯齊聚王城,本該拱衛天子。如今卻要在城外會盟,公然與王權對抗,使天子顏麵掃地。
王權衰弱,再也無法遮掩。
“時也,命也。前朝一度鼎盛,同樣為天子所滅。如今不過世事輪回。我等非能擎天之人,無力扭轉乾坤,唯求自保,不卷入其中,不落得粉身碎骨。”
刁完轉身回到室內,預想上京的未來,突然變得意興闌珊。
即便如此,執政的官印仍要拿到手。
王權衰微,王城的未來一眼可見。他必須竭儘所能,向晉王展示自己的用途,為自己也為家人博一條出路。
他看得十分透徹,也清楚自身能力所在,好高騖遠是取死之道,保命、保住家人才是根本。
“家主,城外之事是否稟報宮中?”喬翁開口道。
“自然要報。”刁完振袖坐到屏風前,重新鋪開竹簡,迅速寫成一封書信,交人送給單信。
身為朝臣,他應儘職責。但如何報,何時報,其中大有文章。最好拉上單信,兩人一同入宮,遇突發情況也好應對。
他與單信雖為對手,某種意義上也屬同盟。
究其根本,從天子的角度看,他二人都是諸侯的耳目,是不折不扣的逆臣,卻也必須重用。
“速去。”
“諾。”
仆人捧起竹簡,腳步匆匆離開,很快消失在廊下。
彼時,王子盛和王子歲的馬車停在宮門前,兩人先後下車,在宮道前碰麵。
“兄長先行。”見到王子盛,王子歲主動謙讓。
“同行。”王子盛皮笑肉不笑
,到底顧忌是在宮門前,沒有故意挑刺,維持麵上和平。
在入宮之前,兩人聽到風聲,得知廢王死在連地,對天子召見有所準備。
此外,王子歲還接到邀請,邀他參與城外會盟。
他向姬典請下詔書,即將離京開國,成為諸侯中的一員。是否參與此次會盟代表他今後的立場,是徹底析出王族,還是繼續藕斷絲連。
行走在宮道上,王子歲看似平靜,腦海中卻在天人交戰。
來到正殿前,仰望丹陛之上,看出恢弘之下的衰敗,恍如見到王城的未來,他終於下定了決心。
既然要走,便走得乾脆利落。
該割舍的總要割舍,優柔寡斷毫無益處,除非想和這座王城一起沉淪。
主意既定,王子歲深吸一口氣,提步登上台階。
越靠近殿門,他的目光越是沉靜,心思全部隱藏,再窺不出半分端倪。
王城之外,各國匠人日夜忙碌,宏偉的會盟台快速落成,過程如同神跡。
巨大的攻城車改為吊車,樓車增設踏板,隨著奴隸拽動繩索,石磚土塊眨眼運至高處,堆砌在一起,嚴絲合縫,針戳不進。
四大諸侯舉行會盟,各國群起響應。
為建造會盟台,眾人群策群力,從營內調撥匠人,輕鬆超過千數。
工期有限,工匠們通力合作,也在互相比拚。
能被國君委以重任,無一例外都是大匠,各個本領過人。隻是大匠之間也要分出高下。
大國匠人技高一籌,小國匠人也不甘示弱,戰場上打不過,工地上總要爭一口氣。
林珩四人定下工期,交給專人負責,便心無旁騖繪製輿圖。不承想各國工匠爆發巨大的熱情,會盟台提前竣工。
馬桂入大帳稟報時,四人在輿圖上各踞一方,正完成最後幾筆。
聞聲,四人同時抬起頭,表情如出一轍,都有些難以置信:“建成了?”
“回君上,確已竣工。”馬桂目睹匠人的速度,震撼非同小可。事實擺在眼前,會盟台確已建成,沒有半分虛假。
林珩短暫停筆,示意馬桂退下,其後看向楚煜,道:“會盟之日將近,何時邀天子?”
“宜早不宜遲。”楚煜拂開落在臉頰邊發絲,手下不停,畫出最後一塊飛地。
“二位意下如何?”林珩又看向對麵。
“快些也好。”楚項和趙弼各自落下一筆,沒有提出異議。
為行動方便,四人都摘掉發冠,僅用發簪和絹束發。各自挽起袖擺,除去腰間配飾,和平日裡的儀容大相徑庭。
過了今日,再難看到這一幕。
國君忙碌時,四國史官同在記錄,筆下文字不同,內容卻如出一轍:王聚,秘會數日,不離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