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寧來山和沈滿時與於知談了很久。
這場談話的起因其實並不是沈霧體內百分百的異因子, 而是沈霧當著所有人的麵直接開口說“我有異能”。
他告訴了寧來山和沈滿時他可以通過彆人的眼睛知道對方在想什麼,甚至隻要注視超過三秒,他就能讀取到他們的記憶。
寧來山和沈滿時夫妻倆隻是不太通人情世故, 不是什麼輕易就能受人擺布的蠢人,幾乎是在刹那他們就明白、想到了什麼。
而小女孩和沈霧待在房間裡等待著命運,才出生一周的沈霧很勉強地扭頭看向小女孩, 就見小女孩也一眨不眨地在盯著他。
他知道他的姐姐在想什麼,他透過她的記憶,早就知道她內心渴望著什麼:“你想要擁有異能嗎?”
小女孩冷冷地睨著他, 幾乎是命令的語氣:“你不要總是窺探彆人的記憶——任何人都不行。這是很讓人討厭的事。”
沈霧哦了聲,小女孩又問:“我能擁有異能嗎?”
“不能。”
沈霧直白道:“你和爸爸媽媽一樣, 你們的靈魂裡都缺少了一種能和…你們稱作X病毒的東西共鳴的物質。你們無法從X病毒中獲取利益,但也不會成為它們的奴隸。”
小女孩聽懂了,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不能補嗎?”
沈霧暫時回答不出來:“也許?我現在不知道, 我隻看過你們幾個人的記憶, 還不夠。”
小女孩強調:“我說過了,你不能這樣看彆人的記憶。”
沈霧不解:“但我不看就沒有辦法了解到這個世界。”
“我可以跟你說, 你可以看電視、看書, 記憶是很隱私的事情,裡麵藏著每個人或多或少不想述之於口的秘密。”
“……”
“沈霧。”小女孩抬起下巴, 睥睨著他, 滿是命令:“我是你的姐姐,你要聽我的。”
沈霧:“……”
他並不反感這種感覺, 這種有人教他什麼從記憶裡學不到的東西的感覺。而且她說得對,她是他的姐姐,站在人類的關係譜圖中,他的確該聽她的, 尤其目前看來他的姐姐挺喜歡他,並且沒有打算虐待他,他沒有理由不聽她的。
“好。”
她湊到沈霧的床邊,再怎麼聰明的大腦,始終也有孩子心性:“你也不喜歡於老師嗎?”
沈霧沒有回答這話,小女孩不在意地繼續道:“他的確懂得不少,但我覺得他懂的東西對我來說沒用,而且廢話好多,我不喜歡和他說話。可爸爸媽媽說他懂得那些我以後都用得上。”
小女孩問他:“我用得上嗎?”
沈霧想了想,回答:“如果姐姐你一輩子都不在意彆人的目光和議論的話,大概用不上吧。”
小女孩點頭:“那就用不上了。”
她又問:“你的異能是什麼?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沈霧說:“但我也許又知道。”
小女孩偏頭:“?”
沈霧解釋:“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我知道要怎麼運用它,但我又感覺它不僅僅如此,於知說它還會跟著我成長,我以後會變得很厲害。”
他把於知說的話告訴了小女孩。
小女孩哦了聲,靜靜地看著他:“老師讓你不要告訴我們,你為什麼說了呢?”
沈霧理性分析:“異因子都檢測了出來,我怎麼瞞得過呢?”
這是挑不出一點錯的說法,但姐弟倆對視了許久,突兀地換了個話題:“沈霧,你是怎麼看待我和爸爸媽媽的?”
“從生物學上來說你們是我的家人,是血脈至親。”
沈霧的語調始終平淡,甚至可以說是鎮靜到以一種旁觀者的角度在分析:“從我之前看到的記憶來看,你們以後會對我很好,你們很期待我的降臨,你們很愛我。那麼我沒有理由和你們分割。”
小女孩點頭:“的確。”
她垂眼睨著他:“但這不是你自己的感受和感情。”
沈霧頓了頓,說了句很像科幻電影裡的AI會說的話:“我不理解。”
他不理解人類的感情,無法明白喜歡與厭惡,開心與難過……他隻能站在理性的角度去思考。比如他的姐姐並不排斥身為異能者的他,是因為他和他是血脈至親。可這樣去想,他又不理解為什麼有些血脈至親會排斥變成了異能者的家人,但隻看這一條,他又能理解為什麼,因為他們恐懼“異常”,害怕他們會隨時變成感染種——現在人們並不知道異能者究竟在什麼情況下會突然變成感染種。
然而就著這一條轉回來,他又還是沒有辦法想明白他的姐姐為什麼不會害怕。
好奇怪。
人類好奇怪。
太複雜了,這些情緒對於沈霧來說,比任何一道題都要難。
“你還小。”小女孩拿出了大人的萬金油說辭:“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
她說完,又說:“老師跟我說的,但我覺得我已經長大了,可我還是有很多不懂的。”
比如她不理解為什麼大人們非要浪費時間去客套,有這個時間,不如多看幾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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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來山和沈滿時與於知討論的結果就是他們願意留下來,但麵對不願意留下來的研究員,於知他們也要放他們離開。
於知笑了笑,語調和煦:“當然,每個人都有選擇自由。”
寧來山:“而且有些研究結果我們要跟國家公開共享。”
於知不是很在意地點點頭:“的確應該如此。”
這麼兩個要求他都答應了下來,也讓寧來山兩人鬆了口氣,確定他不是極端新人類觀念就好。
——異能者現在可以說是能被大致分為三派,一派是響應國家號召,準備組建一支異能者“軍隊”的;一派是很極端的認為異能者將是這個世界新的主宰,認為自己是高出人類的物種,是世界進化的標誌;還有一派則中和很多,他們隻是想有一個安全的棲息之所,想繼續過和以前一樣的生活。
和寧來山他們聊過後,於知從房間裡出來,先交代了底下的異能者辦事。
“……做乾淨點,彆留下什麼。”
“先生,您放心。”
之後於知再去看了沈霧。
他站定在沈霧麵前,沈霧轉了轉眼珠子看向他:“你在怪我嗎?”
於知停了幾秒,緩緩蹲下身和他平視,溫聲道:“您自有您的考量,再說他們知道了也更願意留在這裡…這是好事。您為什麼會覺得我在怪您?”
沈霧想了想:“因為我看不透你的記憶。”
於知笑了笑:“那您無須擔心,我永遠效忠於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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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成長總是很快,尤其因為沈霧的異能,如果無視他的身體和奶聲,他真的就不能被定為小孩子。隻是沈霧到了三歲還是不會走路。
夫妻倆越想越擔心,他們都怕是異因子造成的影響。
尤其在3101年,寧來山和沈滿時的研究就有了一定的結果,他們發現了“病變值”和“病變方向”的存在,並利用基地的異能者的異能匿名投給了國家,國家在進行確認過後在異能者內部公開了這一信息。
同年,專門接納異能者的“幸存者論壇”出現,寧來山他們都沒有辦法查看,但於知可以。
沈霧其實也可以,隻是他還小,沒法玩手機。
沈霧不僅僅是不能走路,他手上的力氣也很小,小到三歲了還握不住東西。
因為沈霧,寧來山和沈滿時在X病毒的研究進行得更加投入了,就連他們的女兒都開始參與其中。
於知並沒有告訴寧來山和沈滿時,沈霧的異能有多麼強大,故而以他的現在在基地的身份關係,寧來山和沈滿時讓沈霧和小女孩一樣,喊他一聲老師,把他當做自己的乾爹。
於知也有點將沈霧當做自己的孩子對待的意思。
誠然,沈霧的異能強大到恐怖,但他始終隻是一個孩子,他還有很多不懂的,他至今都還沒有理解“感情”。
但對於寧來山和沈滿時來說,這似乎又是讓他們感到愉悅的一點,因為這樣的沈霧和彆的小孩一樣。
他會問“為什麼”。
隻是他們不知道沈霧和於知背地裡在做什麼。
“…小霧。”
於知帶著幾個異能者走進沈霧的房間,沈霧從握力練習中抽神出來,抬抬眼看了眼遭受了審訊的異能者。
——他不喜歡於知喊他王,所以很早於知就改口喊他“小霧”了,他也在喊於知老師。
那個異能者身上沒什麼傷,但看著狀態可不好,麵色慘白,冷汗津津。
沈霧隻掃一眼就知道於知帶他來是乾什麼的了:“國家之前說的官方異能者組織已經成立,目前暫定異常事件調查組,目前處在暗處,歸屬於警察局。他們的主要目標是感染種,次要目標才是新人類和用異能犯罪的犯罪者,不過最近的會議在商討要不要專門成立一個異常管理局。”
於知衝他彎腰,溫和儒雅的笑容愈發自信:“辛苦您了。”
沈霧懶得糾正,隻示意於知:“給我開個電視。”
於知走過來打開電視:“不是說電視無聊麼?”
沈霧對異能掌控還不是很熟練,有時候會不小心窺到彆人的記憶,他已經在記憶裡看完了很多電視劇和電影還有紀錄片,甚至廣告都重複看到能倒背如流,故而他說電視很無聊,書也是。
因為他都看過了,有些還看過了成千上萬遍,再有趣都成了枯燥。
“沒聲音更無聊。”
沈霧靠上椅背。
於知明白了:“我待會去一趟實驗室找小晚來陪您。”
沈霧嗯了聲,又看了眼那個牙關打著顫的異能者。
於知不動聲色:“我會處理好的。”
沈霧看看他,自從他一歲確定他可以使用“精神控製”的能力後,於知就再也沒有和他對視過了:“和我無關。”
於知離開後沒兩個小時,穿著不太合身的白大褂的小女孩就出現在了房間裡:“有事?”
沈霧指了指電視。
小女孩看了幾分鐘:“我看過了。”
沈霧偏頭:“你沒有。”
小女孩:“…看過差不多的,大同小異。”
“小異也是異,有一點不一樣的。”
沈霧認真道:“比如說這個紀錄片兩分鐘後會多一句介紹這一批狼群裡有一隻狼對蒲公英過敏。”
小女孩:“……”
她麵無表情:“你知道劇透是一件很討人厭的事嗎?”
沈霧莞爾,笑得燦爛。
他顯然知道,但就是故意的。
小女孩搬了椅子坐在他身邊,手搭上他的手,嘴裡問著:“今天練習的怎麼樣?”
沈霧歎氣:“不怎麼樣,好累啊姐姐。”
但腦海裡發生的對話卻是——
【你到底怎麼想的?】
【什麼怎麼想的?】
【老師在利用你,你知道。】
【我確實知道,但那又怎麼樣呢?姐姐,你還能找到更適合我待著的地方嗎?你知道我有多特殊,就算歸順國家,也隻可能變成實驗體。】
【……我的重點是他利用你,利用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