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點多了,不算早。”宋修筠一邊在心裡自我檢討,一邊換了拖鞋。回家的第一件事依舊是燒水,注意到廚房垃圾桶裡的外賣盒子,問她,“你今天沒出門?”
唐岫順著他的目光看下去,趕緊擱下筆:“我忘了倒垃圾了,現在就去。”
今天是周末,她沒出去跟那個體育生約會,倒是讓宋修筠覺得意外,心情不由更上一層樓,示意她:“不用了,放著我明天帶下去吧。”
“哦,那好吧……”唐岫為自己的不修邊幅感到羞愧,看了眼矮幾上的勾線,還剩下大半,今天肯定是完不成了,便把滑下茶幾那部分已經乾透的絹卷起來,一邊告訴他,“桌子上的東西先放著吧,我明天把線勾完再收。”
她怕宋修筠太勤快,幫她把瓷碟裡乾了一半的顏料都洗乾淨,她明天拿水潤一潤還能用。
“好,”宋修筠應下,找出他常用的杯子放到吧台上,一邊問,“明天早上你在家吃飯嗎,我要不要給你準備?”
“在的,”唐岫太久沒吃他做的飯了,加上他今天回來,跟離開那天懨懨的樣子完全不一樣,她不想他們之間的關係一直僵著,便主動問他,“你明天早上能做甜湯嗎,我最近特彆想吃甜的。”
“當然可以,你想吃什麼?”宋修筠彎了彎唇,聽出她明天早上也待在家,心情更好。
“桂花糖芋苗。”唐岫早就想好了。
這是一道金陵小吃,宋修筠之前為了去看竹林七賢磚印模畫,專門去過一趟南京,吃過之後就上網找了菜譜,前段時間才給她做過一次:“小芋艿家裡沒有了,明天我去買。”
他們住在一起以來,他一向對她有求必應。唐岫彎了彎眼睛,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哦對了,我哥今天突然莫名其妙給我發微信,說想來我們家蹭飯。我跟他說你今天不在,他就說改到明天,還讓你多買點菜。”
她的這句“我們家”說得太自然了,以至於宋修筠心頭怦然一跳,微微抿唇,順著她的話問:“他來我們家乾什麼?”
“我也不知道,可能覺得你做飯好吃,想過來吃不完兜著走吧。”唐岫一向覺得她哥不可理喻,完全沒深究。一邊把桌上的細豪收到筆洗裡,洗乾淨後把毛筆尖的水吸乾,起身換水。
宋修筠也想不明白,但既然唐峪要來吃飯,就衝唐岫這句“我們家”,於情於理是要好好招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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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唐岫為了吃桂花糖芋苗,難得在周末早起。吃完早餐,身心都舒坦了,到窗邊繼續昨天勾到一半的線。
宋修筠提前預約了電飯煲的煮飯功能,直到米香從廚房一陣陣飄出來,唐岫總算完成這幅畫的第一步,轉了轉酸脹的手腕,擱下筆,整體看了一眼後,覺得還不錯,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發給唐鬆綺。
今天是周末,媽媽過了一會兒就回複語音:
“喲,你這懶丫頭什麼時候又想起來畫畫了,這尺幅看著夠大的啊,把絹都展開來給我看看,多大的尺寸?”
唐岫照做,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把絹展開在客廳地板上攤平,用裁刀裁斷剩下的部分,一邊問廚房裡的人:“家裡有卷尺嗎?要比一米五長。”
“有,你等一下。”宋修筠正在切菜,洗乾淨手到儲物間幫她把卷尺拿出來。
走近打量了一眼地上的線稿,他便自覺蹲下來,拉住零刻度線這一頭,示意她接過去拉直,一邊問:“這是學校的硯湖?”
“你看出來了?”唐岫抬眼,她才畫了個線稿,用墨很淡,畫又很長,與之構圖相近的國畫很多,他居然不認為她是臨摹,一眼就認出了畫麵的對象。
“挺好認的,湖邊這一排銀杏樹,我本科的時候喜歡每天來這兒逛逛。”宋修筠指了指圖上湖岸的部分,她隻草草畫了□□棵銀杏樹的輪廓,一片葉子都還沒細化。
唐岫順著他修長的手指看去,那也是她最喜歡的部分。他們在這方麵經常一致,之前她帶大學同學去逛古建築博物館,在朋友圈裡發了一張她覺得構圖最巧妙的藻井照片,結果宋修筠轉頭在微信上給她發了張角度一模一樣的,攝於七年前。
現在想到這件事,唐岫還是會覺得心跳加速,不過更多的是遺憾。指尖貼著厚絹邊緣一寸寸拉出米尺,側過臉瞄了他一眼,小聲道:“那等我畫完,我把這幅畫送給你吧。”
宋修筠聞言,壓著金屬刻度的手指微動,兩人之間連接著的尺子因此輕輕顫動著,仿佛蜻蜓振翅。他下意識問她:“你確定嗎?”
“嗯?”唐岫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問。
“你現在談戀愛了,你男朋友要是知道你要送我這麼大一幅畫,不會吃醋嗎?”宋修筠放慢了語速,末尾“吃醋”兩個字的咬字有些微妙,語調上挑。
如果唐岫這個時候沒被他繞進去,作為旁觀者,肯定會覺得他這話說得一股綠茶味。
可惜她被繞進去了,像被戳破秘密似的說不出話來:“我……”
隻好匆匆低頭去量畫的尺寸,欲蓋彌彰地嘟囔:“你每天給我做飯,我送你畫也很正常吧,跟他有什麼關係……”
“也是,”宋修筠點點頭,話術得逞,順著她的意道,“隻要你彆被他知道就好……我那天晚上見到他,總覺得他好像很介意我。”
他本意是為了挑撥離間,卻沒想到歪打正著。程煊熠的確介意他,介意到才剛跟唐岫談戀愛一個星期,就要求她從家裡搬出來的程度,讓人焦頭爛額。
唐岫想到這事就煩,重重歎了口氣,告訴他:“我知道了,不會跟他說的。不過這幅畫太大了,像我這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不知道要拖到什麼時候,你不要有太高的期待。”
宋修筠笑著應了聲“好”,他當然會抱有很高的期待,漂亮的睫毛輕垂,問她:“所以你這副送我的禮物有多長?”
“264×60的,可能要畫到明年了。”唐岫算了算日子,今天已經是霜降,兩個月還真有點懸。
“那你慢慢來,不著急。”宋修筠的語氣和煦,從她手裡接過卷尺。
他的動作太自然,唐岫被他溫熱的長指輕輕勾住指尖,還沒來得及感受,便像抓不住的風,轉瞬即逝。金屬尺子“嘩啦”一聲收回,她的心跳亂了一拍,心有餘悸。
宋修筠起身,把卷尺放到茶幾上,便回廚房做飯去了。
趙贇那天教他的招數確實讓他醍醐灌頂。雖然暫時失戀了,但單方麵鬱鬱寡歡毫無意義,他現在和她住在一起,握有天然的地理優勢;跟唐岫認識的年頭又比那個小男生要久,她家裡幾口人,她愛吃什麼愛玩什麼,她姥姥姥爺愛吃什麼愛玩什麼,他都了如指掌。
“始計”利他如此,當然不能坐以待斃,隻要他沒做出什麼敗壞綱常的事,誰又能在道德層麵上審判他。
於是他這幾天翻來覆去地琢磨,最後總結出了六字真言——獻殷勤,離間計。
現在看來,確有成效,再接再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