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修筠這一病, 儘管硬撐著飛到了廣漢,原本預定的工作還是開了天窗。第二天早上燒還沒退,沒法參加新展館開幕的發布會, 好在發言稿他事先準備了,原本推過來的鍋又重新推回了趙贇頭上。
等發布會結束, 兩人沒在四川多待, 當天晚上就坐飛機回了北城。
宋修筠的體溫勉強維持在三十七度五, 靠在位置上一言不發,眸色比平常要深一些, 明明睡了整整兩天,看起來還是懨懨的。
“怎麼了你,發個燒把你給燒蔫了?以前也沒看你這樣啊, 一句話都不講。”趙贇的嘴閒不太住,轉頭跟他搭話。
宋修筠抬了抬睫,沒心情應付,從鼻間低“嗯”了聲。
“害,也正常。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知道了,三十歲是個坎,過了之後身體各方麵機能就都不太行了。以前二十出頭的時候,一天喝五六杯咖啡,連熬三個大夜, 怎麼造都行。現在隨便一個著涼就垮了,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趙贇語重心長地跟他交代。
他這個年紀的人似乎特喜歡聊年紀, 聊著聊著就開始催婚:“所以你是得抓緊點,趁現在還有幾分姿色,等老了之後沒人要了, 後悔都來不及。”
宋修筠聽到這句“沒人要”,眉心跟著打了個褶,喉結微動,發現嗓子還是疼。
良久,久到趙贇把手裡那本航空雜誌翻完,才聽他低聲開口:“我有喜歡的人了。”
“謔……稀奇啊,”趙贇愣了兩秒才確信自己的耳朵沒毛病,一下子來了興趣,“看你這樣子可不像成了,被人狠狠給甩了?失戀了?”
他倒真不盼人點好,宋修筠自嘲地彎了彎唇:“她跟我表白了。”
然後在趙贇大失所望之前補充:“但我當時太驚訝了,沒反應過來……現在想想,我好像不小心拒絕了她。”
“?”他一句話一個大反轉,趙贇著實被他這師弟跌宕起伏的敘述能力折服,片刻後語塞地“哈”了聲,“您還真是個神人,人家都主動了,你還沒反應過來呢?”
宋修筠麵上略有慚色,輕輕歎氣:“她之前沒表現出來,我也沒往這方麵想過……聽到的時候大腦一下子白了……”
趙贇嘖了聲,評價:“彆人這樣不正常,但要是你的話,也正常。”話說到這兒,突然想起一件事:“你知道楊歆以前暗戀過你嗎?”
“楊歆?”這個名字對他來說有點遠了,宋修筠頓了一下才和腦海裡的人影對上號,錯愕地搖頭。
“我們一塊兒做崧澤遺址的項目那會兒,她不老給我們所有人點咖啡麼?還組織聚餐什麼的,你當時生日聚餐都是她幫著參謀的,蛋糕也是她送的……我們當時所有人都知道她對你有意思,連張教授都知道,就你一個跟木頭似的,油鹽不進呐。”趙贇跟他掰開揉碎了講,末了補充,“當然她現在都結婚了啊,這都三四年前的事兒了,我才跟你說的。”
宋修筠被他這樁樁件件說得懷疑自我,眉心鬆開又蹙起,完全想不起來這些細節。
趙贇看他一臉茫然,一攤手,沒救了:“你這人就是這樣,不把話直挺挺跟你說出來,你永遠不會往這檔子事上想,人家就差刻在碑上讓你看了,活該打半輩子光棍兒。”
眼下也是這樣,宋修筠聽他對自己提起某某人暗戀的事情,大概是不能感同身受,心裡一點波瀾也沒有,末了苦笑,點頭道:“你說得對,所以我現在自食惡果了。”
趙贇“嘁”了聲:“你這算什麼自食惡果啊?你看上那姑娘也喜歡你,這還不好?什麼時候你找個死也追不上的才算。”
宋修筠聽他這樣說,也意識到自己在某種程度上,對以前那些跟他表過白的女生確有些惡劣。可眼下他顧不上彆人,滿腦子隻惦記唐岫的事,示意自己的手機:“她把我的聯係方式全都拉黑了。”
“謔,那這姑娘還有點氣性,”趙贇咋舌,但也僅此而已,“等下了飛機,你到人家跟前跟人好好道個歉,表個白,問題不大。”
“萬一她不答應怎麼辦?”宋修筠自認還算了解唐岫,她雖然看著和氣,但脾氣並不軟。
“那應該不至於吧,你倆不是兩情相悅麼,除非她這兩天突然變心了,”趙贇說著,給他出餿主意,“不過你這嘴是真笨,到時候實在應付不過來,你就上手,抱著她嗷嗷地哭,保管她答應。”
宋修筠眼皮一跳,實在想象不出“抱著她嗷嗷地哭”是怎麼個場麵,無語凝噎地看了他一眼。
“看什麼,追女孩兒你得拉得下臉,到時候再拿喬做架子,你就等著人家跑路吧你。”趙贇恫嚇他。
宋修筠聞言隻得抿唇,輕點點頭,表示自己聽進去了。
……
飛機落地後,宋修筠又嘗試給唐岫打了個電話,不出意外地,依然打不通。
他的行李大半還在知春花苑,到家時連半盞燈也沒有了,一派人去樓空的畫麵。
寒假他當然也要回家過的,打開行李箱,把唐岫送他的那幅畫收進去之前,又忍不住解開卷軸,一點點展開她娟秀的筆觸,借著燈光第三次欣賞起這幅畫來,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仔細。
畫上的色彩明媚又燦爛,銀杏林大片大片環繞著湖水,顏料間的金粉在光下熠熠地閃著光,棲雲塔點綴在青碧的山林間,有遊雲浮動,連雲的線條都畫得纖巧可愛。
畫麵上沒有人,隻有一筆一劃描摹的山水圖景,秋陽靜謐,萬籟無聲。眼下看著,卻無端起了幾分蕭瑟,讓人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宋修筠再一次感到迷茫,又或者是不可思議的詰問。
他之前收到這份禮物時,隻覺得貴重,她的筆觸太細膩,不用想也知道耗費了多少時間和心力。
現在想來,怎麼會隻是貴重,哪有人會這樣無端給人送這樣用心的禮物,分明是因為喜歡。
他太遲鈍了。
宋修筠想到這兒,幾乎對自己產生了恨鐵不成鋼的想法,難怪以前總有人說他木頭,他還不以為然。
現在說什麼都遲了。
他深深歎氣,良久後,把畫仔細地卷起收好,起身出門。
他之前從來沒進過她的房間,眼下進去大概也不合適。可她前天中午走得匆忙,大概會落下行李,他今晚可以給她送過去。
然而等他推門進去時,才發現自己多慮了。
她整理得很乾淨,床上隻剩下席夢思,桌麵也空蕩蕩的,一點關於她的痕跡都沒有了。
似乎從一開始,她就料到了那天的結果,所以做好了一切準備,走得乾脆利落。
宋修筠覺得胸口發悶,鈍鈍地疼,不知道是該說她太了解自己,還是該說她太縝密,居然連這些細節都考慮到了,避免在那天之後,能讓他找到堂而皇之的理由和她見麵。
當晚的行李也收拾得一塌糊塗,他驅車回到北池子胡同時,已經是深夜十點,唐家院子的大門緊閉著,他不好打攪,輾轉又過了一夜。
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在家附近把七點多出門買菜的唐昶允逮了個正著,佯裝自然地跟他一塊兒去菜市場。
唐昶允前兩天還不確定,眼下聽他提起剛出差回來,還一副十足理虧的樣子,就知道他跟唐岫肯定吵架了,有錯的還是他。
就這樣優哉遊哉跟他扯了一通皮,最後才抖出一句:“你問唐岫?她不在家,怎麼啦?前天一早就跟唐峪小沈出去玩了,這會兒沒準正滑雪呢。”
“她……”宋修筠嘴邊的話一梗,算了算時間,大概就在他燒得不省人事的時候,她坐飛機去了延吉。
唐昶允看他吃癟,總算露餡,問:“怎麼了你倆鬨彆扭了?”
宋修筠微驚,低頭覷他一眼,就知道這老人精什麼都猜明白了,剛才是故意陪他兜了幾個圈子。
才想到這兒,就聽他又笑嘻嘻地問:“你乾了什麼把我孫女惹生氣了?女孩兒都不會哄,以後還怎麼娶老婆?”
這話一出,宋修筠的喉間再次一梗,實在拿不準他到底猜到了多少,話故意說得曖昧,往娶老婆那一通上扯。
“虧我以前還想撮合你倆呢,現在看來,是不得行嘍……”唐昶允搖頭晃腦著給他最後一擊。
宋修筠這下終於沉不住氣,安靜片刻後,反問:“你不覺得不合適嗎?”
“什麼不合適,誰跟誰不合適?”唐昶允裝傻。
宋修筠的眼睫垂了垂,輕聲認下:“我和唐岫。”
唐昶允計謀得逞,樂得“嘿”了聲:“怎麼,誰覺得你倆不合適了,我還是你姨母?”
“我都喊你姨父了,不是亂了輩分麼。”宋修筠聽他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語氣,臉上的表情稍鬆。
“都什麼年代了,還輩分,拉倒吧。”唐昶允一彆臉,去挑菜攤子上的白蘿卜,一邊道,“以前最講輩分的時候表兄妹結婚都多了去了,現在這師叔算個什麼長輩。你要是介意,改明兒我就讓唐岫喊你哥,就是你得委屈點,到時候得喊唐峪這臭小子大舅子。”
“我……”宋修筠還沒想這麼遠,隻是想提前試探一下他們的態度,誰知道唐昶允這一張嘴就沒個把門兒,他覺得臊得慌,耳朵頃刻就紅了個透。
一旁唐昶允看他這樣,揶揄勁兒上來,又問:“怎麼著,我家那個頌頌不肯回家,要不你這個宋宋也喊我聲姥爺,我就勉為其難幫你把人給叫回來?”
宋修筠本來就是個臉皮薄的,以前讓人找不到痛腳也就算了,這會兒被他可著勁打趣,簡直要從腳底板燒到天靈感,努力板著臉,低斥:“……彆說了。”
唐昶允樂開了花,爽快地把挑好的蘿卜擱人家稱上,一邊道:“不是才發過燒麼,姥爺給你燉魚頭蘿卜湯補補。”
宋修筠聞言,不再吭聲,彆過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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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
唐岫這趟出門玩得還算開心,住了雪屋,泡了溫泉,看了天池,滑了雪,穿朝鮮服拍了一大堆照,一天吃四頓還不算下午茶和甜品,少說胖了三五斤。
告白失敗的事沈穎則沒跟唐峪說,隻扯了個期末考七十分心態大崩所以需要療傷的理由,唐峪就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