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倒也不生氣,他將遊戲機塞回口袋,情緒穩定。
“沒關係。”太宰治說,“反正我把你的被子也扔了。”
鹿野又明川疑惑:“什麼時候的事?”
“你把他們帶回你的軍火庫的時候。”
鹿野又明川哽住。
“我就那麼一床被子。”鹿野又明川難以置信,“你扔了我睡哪裡?”
“不是給你挖好墳墓了嗎?”太宰治微笑,“難道不是直接躺進去就行?”
“……”
可惡!太可惡了!都是幼馴染,諸伏和萩原就那麼善解人意,他的怎麼不一樣!
“不過,讓現在的Q君自己去帶隊,除了白白送死也沒有彆的下場。”
失去遊戲的太宰治轉移話題。
“那家夥繼承了小鹿野不愛思考的缺點,稍微示示弱就自以為能打贏地衝上去,一腳踩進彆人的圈套裡還很開心。”
鹿野又:“……”
鹿野又:“我沒惹你吧,乾嘛罵我啊。”
被內涵了的少年撇了撇嘴,中原中也看到他無精打采地趴回桌子上,一副大受打擊的樣子。
中原中也皺眉,隱約記起當初自己趕到時,目睹了朋友死亡的鹿野又說了什麼。
“生氣了嗎?”
太宰治低笑。
“你早就背地裡調查過了吧,之所以不去看Q君,是覺得自己調查到的真相有問題,還是害怕我們之前打賭的內容變成現實?”
在鹿野又明川逐漸變化的神色裡,太宰治這樣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在魏爾倫那件事之後過去多久了?為了遵守承諾刻意把自己弄進禁閉室陪他,你還真是溫柔啊。”
“……”
“能從那位遠東的英雄手中活下來的人,口口聲聲說要為部下報仇,這麼久了卻連一個小孩子都殺不死……”
事情發生的很突然。
騎在人身上的少年揪住了太宰治的領子,他的動作粗暴,全然沒有溫柔可言,但受害者本人的太宰治倒是並不怎麼在意。
他平靜地低頭看了眼揪住自己領子的手,懶散地躺在地板上,連眼皮都半耷著。
“都讓你閉嘴了。”
握緊的拳頭最終還是沒有落下,鹿野又明川壓低嗓音,在太宰治將他落在臉上的長發撥開後不滿地抿緊唇角。
“說了不會插手就是不會插手,少在這裡挑撥離間。”
“要死了哦。”太宰治說。
他盯著愣住的鹿野又明川的眼睛,一字一句,緩慢地又重複了一遍。
“高瀨會早就出賣了他的情報,你再不去救他的話,Q君就要死了哦。”
“……”
攥住領口的手驟然鬆開。
鹿野又明川盯著那雙鳶色的眼睛一言不發,氣衝衝地下樓時還不忘威脅幼馴染要在他臉上畫烏龜。
戰場的平衡往一處傾斜。
出於同伴被殺害的仇恨,和其他隊伍不同,端著槍的黑手黨們並沒有多少在意被敵人包圍的夢野久作。
“這都幾次了,鬆鼠1號。”
鹿野又明川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出現的。
他的身上占了些血腥的氣息,順路解決了幾個礙眼的家夥,少年的嗓音被太宰氣得失去波瀾,連帶著語氣也很冷漠。
“精神係異能者到戰場上不看後背,這和在臉上寫[來偷襲我]有什麼區彆?”
好歹也是他教了這麼久的存在!怎麼會這麼呆啊!
夢野久作要是在這裡被偷襲成功,那他這個做老師的豈不是顏麵掃地?
“等等,鹿野又大人!Q他會……”
注意到痛心疾首的乾部,黑手黨裡有人的注意力終於移了過來。他們捕捉到夢野久作的動作,那隻纏滿刀片的手臂抬起,然後輕輕地揪住了鹿野又明川的衣角。
以傷害自己為代價殺死他人——這本該是夢野久作要襲擊人的前兆。可出乎預料的,仰著腦袋的男孩子並未對鹿野又明川使用異能。
“太宰說你討厭我了。”
“我本來就討厭你。”
“因為我害明川寫了很多檢討?”
“你不在的時候我也寫了很多檢討。”
夢野久作哽咽。
他比被關進禁閉室之前長高了些,惡趣味的性格卻是一點也沒變,小孩子的唇角癟了癟,哭起來的時候完全看不出一分鐘前還在揚言要把這些朝他開槍的玩具殺光的囂張模樣。
“是他們先偷偷在背地裡說要殺了你……我又不是、又不是故意失控的!”
“我以為你死掉了,他們和我說你死掉了……”
放聲大哭的孩子全然沒有形象可言,夢野久作的話語斷斷續續,看得周圍警戒的黑手黨摸不著頭腦。
那雙熟悉的眼睛裡不斷湧出淚珠,夢野久作捏住對方衣角的手不斷收緊,慌慌張張地為自己曾經殺死了鹿野又的“朋友”做出解釋。
交付的真心未能得到回應,鹿野又明川死去的那五個部下,那五個曾經和他勾肩搭背,說“請多依賴我們一點”的人,是異能特務科派來的臥底。
搜集他的異能信息並獲取犯罪證據,以此為把柄令他為政府效力,這大概是那位熱愛和平的種田長官的主意。
鹿野又明川清楚地知道這點,但是……
“難道每有人和你說一次我死了你就要暴走一次?”
鹿野又明川無情地打斷夢野久作的話,他抬手擋下一枚子彈,眉眼和發色在橘紅色的光下多了幾分涼意。
“死的又不是隻有五個人,久作。”
夢野久作殺害港口黑手黨的數百位成員是所有人都見證的事。
按黑手黨的規矩,應該以叛徒的名義處死才能得以服眾。
這是唯一一次鹿野又明川替他背不了鍋。
“按你的道理,再和你多說幾次我死了,港口黑手黨的人豈不就死光了?”
鹿野又明川反駁,看著夢野久作心虛地移開眼睛。
教也教不會,學也不肯學。
在夢野久作被關起來之前,鹿野又明川曾將那次慘案的一部分責任攬到自己身上。
可森先生注視著他,不動聲色地挑明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去做。
港口黑手黨是凝聚了一切黑暗、暴力與無理的存在。[1]
說到底,乾部這個頭銜就意味著他不能感情用事。
“看什麼看。”
發覺自己的部下們在戰鬥中走神的鹿野又明川掀起眼皮。
“呆在原地不動,你們也想被我一起教訓?”
被一起罵了的黑手黨們立即移開目光,他們對Q本來就沒什麼好臉色,這麼一聽才把原本想給同伴複仇的心按捺下來。
“走了。”
鹿野又明川說,他心氣不順,往夢野久作的後腦勺糊了一巴掌。
“再把後背毫無防備地露出來,就罰你在禁閉室裡做24小時偷襲訓練。”
嘟嘟嘟,嘟嘟嘟嘟。
曾經被鹿野又明川拿橡膠彈打了24小時,腦袋鑽進沙發底下都沒逃過一劫的夢野久作瞳孔地震,他立刻停止了哭泣,轉而將怒火發泄到了敵人身上。
“太慢了!”
“再來!”
“下一個!”
“那邊那個戴眼鏡的!我看到你躲垃圾桶了!”
斯巴達鹿野又重現江湖,黑手黨的慘叫聲回蕩在橫濱的上空,惹得中原中也都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鹿野又的朋友是臥底,Boss知道這件事嗎?”
太宰治唇角勾起:“首領有什麼是不知道的?”
“……”
中原中也麵無表情,他盯著樓下鹿野又雙手環胸的身影,借著開闊的視野,將對方偷偷動用異能擋下針對部下的所有攻擊的舉措納入眼底。
【你是覺得自己調查到的真相有問題,還是害怕我們之前打賭的內容變成現實?】
“你和鹿野又賭了什麼?”中原中也突然問道。
他側過臉,毫無預兆地直視著太宰治的眼睛。
“賭?不對,我隻是在實話實說。”
太宰治悠悠道。
“我隻是和小鹿野說,他除了港口黑手黨以外無處可去,永遠不可能交到真心對待他的朋友。”
【“偷偷告訴你,我的異能發動其實有前置條件。”】
“你不是也一樣嗎,中也?每天都說很討厭他吧。”
【“太宰不讓我說,我偏要說。”】
“因為異能使用過於方便,像小鹿野這樣的人,不會愛人,當然也不可能被……”
“不是那樣的。”
中原中也粗暴地打斷了對方。
他鈷藍色的眼裡閃爍著的全是冷意,腦海中不斷回放出那天禁閉室裡鹿野又直到倒下也沒有向自己伸出手的樣子。
“先向鹿野又伸出手的人是我,希望給他慶祝三周年的也是我,和鹿野又沒有關係,是我先把他當成了我的同伴,這和我是不是港口黑手黨的成員,他是不是港口黑手黨的乾部都沒有關係。”
記起來了。
那天鹿野又趕回來的時候,注視著死去“同伴”的屍體,沙啞著嗓音究竟問了他什麼。
【“久作。】
【“夢野久作,在哪裡?”】
那哪裡是想複仇。
分明是在擔心自己帶出來的學生因為暴走而被處決。
少年鎏金色的眼裡罕見地浮現恐慌,鹿野又提起夢野久作的時候,就像是看到了小時候做錯了事被森鷗外同樣關在禁閉室的自己。
【“沒有玩過水的小朋友不算合格的小朋友。”】
可攬住肩膀的笑容帶著些水汽,那天在遊輪下時,中原中也稍微一側過臉,就能看到乾部不正經地彎起的唇角。
中原中也最初加入港口黑手黨的時候,是鹿野又明川帶著他適應了一切。
年輕的乾部向來把組織內部的矛盾調和的很好,雖說手段有些幼稚,但中原中也也不是什麼傻子,自然看得出對方的目的所在。
重力掀起來的風從臉頰邊刮過,被威脅了的太宰治一動不動,他沒有後退,連詢問聲也不緊不慢。
“你在意他?”
“啊。”
中原中也承認得坦率,單手插進口袋。
“那家夥活得像個病毒,從我第一次接他回來開始就無處不在了。我欠他好幾個人情,暫時還沒有機會還回去。”
太宰治垂下眼。
似乎發現了自己的目光,戰場邊緣的鹿野又抬起頭,正巧也往這個方向看來。
太宰治拒絕移開視線:“真是奇怪的愛好。”
“愛好?”中原中也嗤笑,光是想起太宰治會出現在旗會的地盤這件事就不可思議。
“我的愛好什麼時候輪到你說了算了?”
“真是蠢到令我都快看不下去。”
中原中也推高了帽簷。
“喂,太宰。”
他說。
“對你來說,承認鹿野又很重要有那麼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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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手戰鬥的後果就是又要寫檢討。
被森鷗外提去首領辦公室的鹿野又明川灰頭土臉,寫完檢討的時候已經過了警校的門禁時間。
頭頂劣質的鬼塚教官麵具,故意氣人的鹿野又明川熟練翻牆。
在不驚醒宿管的情況下從宿舍外麵的水管爬上去,這對鹿野又明川來說並不是件難事。可惜他今天的運氣有些差,爬到一半就開始和宿舍窗口的鬆田陣平沉默地大眼瞪小眼。
【“你給我閉嘴。”】
對方咬牙切齒的話猶在耳畔,鹿野又明川沉思,扒拉著窗台的手鬆開,心想要不然還是把宿管搖醒好了。
神奇生物就這麼自由落體了0.01秒。
鬆田陣平的手牢牢地扣住他的手腕,看上去比之前在櫃子裡把他的腦袋推開時還要生氣。
“鹿野又。”
鬆田陣平壓低嗓音。
“又想跳樓,你腦子是壞掉了嗎。”
溫暖的感覺從皮膚接觸的地方傳了過來,鹿野又明川眨了眨眼,還沒來得及反駁,就察覺到對方握著自己手腕的手一緊。
被從窗台扯進宿舍的時候鹿野又明川還有些沒反應過來,他後知後覺地低頭,視線落在鬆田陣平攬過自己腰側的那隻手臂。
原來如此。
鹿野又明川想起了鬆田陣平說“又”的原因。
【“那是鬼塚班的。”】
他當初被目暮警部扯到這個學校來的時候,也是這樣捕捉到了坐在窗邊的鬆田陣平的身影。
【“人家也是破格錄取的天才,以後說不定會去……喂!誰讓你爬上去的!”】
可能是目暮警部吼得太大聲了的緣故,當時正在上課的鬆田陣平一愣,剛回過頭就看見了身邊冒出的那顆黑色腦袋。
青年的大腦當機,滿腦子隻有不可置信的“騙人的吧,這可是是四樓”。
【“鹿野又。鹿野又明川。”】
【“節約時間,請問和你交朋友需要什麼流程。”】
黑手黨切入正題,他沒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什麼不對,隻是發現腳下聚集的人似乎越來越多。
過於引人注目的鹿野又一頓,上一秒正思索著是不是應該跳下去,下一秒鬆田陣平卻猛地從座位上站起。
椅子在這樣的動作中被推倒在地,發出一聲刺耳的聲響。
新生時期的鬆田陣平抓住他的手腕,半個身子從窗戶中探出,也是這樣罵他。
【“管你叫什麼!從這裡跳下去,你是什麼笨蛋嗎!”】
……好吧。
正常人是不應該為了圖方便從四樓跳下去的。
森先生沒教過他這個。
今天也被教訓了的鹿野又想到這裡有些失落,他的唇角輕抿,細碎的黑發灑在額前,乍一看顯出幾分可憐。
“不是說去麵試嗎。”
柔軟的毛巾劈頭蓋臉地罩下來,鹿野又明川扒拉了兩下,聽見鬆田陣平這麼問自己。
青年挑了下眉,語氣稱不上和善:“據我所知,警視廳門口隻有一個噴泉,鹿野又,你跑裡麵去打滾了?”
鹿野又明川:“……”
鹿野又明川:“就不能是摔進去的?”
“……”
鬆田陣平盯著他沉默了一會。
“隨便你。”鬆田陣平說,“不過諸伏今天也去了警視廳。”
“……”那麵試這個理由好像就行不通了。
但直接說因為沾上了血腥味所以在外麵洗了個澡就更奇怪了吧?
“好吧。”鹿野又點頭,“其實教官說得對,我不是真的想去交通部。排除太累的部門,隻要能和你們待在一起,我去哪裡都行。”
“……”
可能是對方說這句話時的表情太過認真的緣故,感到心虛的莫名其妙地就變成了鬆田陣平自己。
“……彆轉移話題。”不知道該怎麼接上這發言的鬆田陣平冷靜地分析道,“那個明星的事情你還在自己處理?”
“明知道會發生什麼,還特意要去和對方見麵。鹿野又,你難道覺得那群狂熱粉絲是什麼好好勸說就會放棄的存在嗎?”
鹿野又明川被教訓得沒反應過來。
等等,讓他整理一下。
上次公關官把他出去打架的原因都歸納為見義勇為,恰好每次回來都帶了點傷。
然後他今天又穿了正裝,特意捏造了麵試的謊言,要去和誰見麵……
懂了。
鹿野又明川認真。
高瀨會,就決定是你了。
“其實也沒那麼嚴重。”鹿野又明川說,“他們已經改過自新了。”
完全沒有。
“還答應我再也不會在日本出現。”
這倒是有可能。
“相信他們下輩子一定能好好做人。”
明天就抽空去把他們另一個乾部的頭發也拔了。
鹿野又明川對於自己的說辭非常自信,他一想到高瀨會那群人的慘狀,甚至產生了大鬨一場的衝動。
可惜最近使用異能有些頻繁。
他被森先生提去寫檢討的時候,還偷瞄到了森先生桌子上自己的身體報告。
森先生微笑著告訴他,再這樣下去,索性就待在橫濱和他一起二十四小時工作好了。
……生氣了,絕對是生氣了。
“陣平啊。”
鹿野又明川支著下巴,突然若有所思地拋出一個問題。
“你說,墓地選在哪裡比較合適?”
鬆田陣平:“……”
鬆田陣平:“你問這個做什麼?”
“因為有人和我說,我除了某個地方無處可去,也交不到可以真心相處的朋友。”
鹿野又明川回答。
他黑色的長發還在滴水,語氣十分輕鬆,說出的話題卻很沉重。
“我可不想真的死在垃圾場裡,我又不是垃圾,都十……二十二歲了,這樣顯得我很失敗。”
鬆田陣平懂了。
“你有什麼好失敗的。”他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我認識你的時候也就二十二歲。”
森先生撿到他也是二十二歲。
鹿野又明川心想真是湊巧。
“然後呢?”他問,“這和我的問題有什麼關係嗎?”
鬆田陣平這次沒有立即回答。
他注視著麵前人的一舉一動,莫名其妙地就產生了種無力的焦躁感。
“你是真聽不懂還是假聽不懂。”
鬆田陣平揉了把頭發。
他的表情很臭,但還是率先把話說出了口。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去的地方不是已經找到了嗎。”
“鹿野又,是你先問我交朋友需要什麼流程的吧?”
溫暖的手掌最後落在了頭頂,鬆田陣平揉亂他發型的動作毫不留情。
正直的警官笑了聲,帶著幾分威脅的嗓音從上方傳來。
“出爾反爾?”
鬆田陣平挑眉,低下眼睛問他。
“喂,寶可夢。”
“你把我當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