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了。”鹿野又明川說。
一驚一乍的,似乎生怕誰在警視廳裡給人下毒。
萩原研二支著下巴,觀察到森鷗外處變不驚的樣子後,不禁好奇地問了句:“小鹿野小時候也是這樣?”
“這是出於警官的身份還是朋友的身份問的?”
“是我個人的問題。”
“嘛,大概是六歲左右開始的吧。”
出乎預料地,森鷗外回答了萩原研二的話。
他用那操作手術刀的靈活而漂亮的手指捏住下巴,似乎是真的在努力回想。
隨即,長長的睫毛下斂,得到答案的森鷗外露出了懷念的笑容。
“不隻是我,對在意的人都會這樣,偶爾還會抱著危險的東西睡覺,然後再半夜三更地抱著玩偶哭哭啼啼的跑過來。”
那年森鷗外二十三歲,還是隸屬軍警的軍醫。
被自己做的炸/彈炸飛以後,那時還未能完全掌握能力的鹿野又明川總是渾身是血,他沒有痛覺,哭也不是為了疼。
森鷗外給他包紮的時候,那雙金色的眼睛就盯著自己一眨不眨地看,森鷗外觀察了一會才知道,鹿野又明川這麼做大概是為了找自己撒嬌。
“很令人頭疼,對吧?”
紫羅蘭般的眼眸抬起,輕快的語氣下蘊藏的鋒芒令人不適。
可能是長期做慣了上位者的緣故,森鷗外在談話這方麵總是遊刃有餘。
萩原研二卻刻意忽略了這點。
“鹿野又又不是小孩子了。”他平靜地回道,側過臉去同一旁愣住的鹿野又笑,“你有自己的想法,對吧?”
【反正森先生來救他,所以做什麼都可以】
這種想法其實在警校的食堂時就產生了動搖。
鹿野又明川抿唇,低低地“嗯”了聲。
他的聲音很輕,可萩原研二還是聽到了。
年輕的警官朝他揮了揮手:“明天見,小鹿野。”
“明天見。”鹿野又明川點頭,“——愛麗絲,你給我從陣平的背上下來!”
“誒~真小氣。”
“燒你頭發了哦。”
“……變態!小明川也是變態!”
把鬆田陣平的頭發□□成雞窩的愛麗絲可愛地鼓起腮幫子,她熟練地掛在鹿野又明川的後背,報複性地揪了揪他的長發。
一直到樓梯的最下方,森鷗外臉上的虛假的笑容才消失。
“明川君。”他闔眼道,“應該有人和你說過我來這裡的目的了吧。”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兩個人中間蔓延開來,鹿野又明川垂眸,抬手接住跳下來的愛麗絲。
“我沒有透露太宰的信息。”
“和你一起長大,有這點就夠了。”
在任務期間透露港口黑手黨重要成員的情報,這無疑不是乾部應該乾的事。
“當然,我也知道太宰偷偷來東京見你的事。”
“那是……”
“有人看到了嗎?”森鷗外打斷他。
即使沒穿那件黑色的風衣,森鷗外麵無表情時,還是給人以一種不寒而栗的氣息。
“你十一歲的時候,為了不讓太宰的信息暴露,強迫所有威脅到他的人封了口,你這次沒有立即將見到他的人除掉,倒是令我意外。”
鹿野又明川抿唇。
“景光是公安的重要臥底,擅自動手會引起麻煩。”
森鷗外彎了彎眼眸。
“是嗎。”他說,“還有呢?”
“……”
“我不想那樣。”鹿野又明川小聲,他當著森鷗外的麵,直白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您當上首領的那天,送了我本書。裡麵寫著[不要因為寂寞就隨便牽手,然後依賴上彆人][1]。”
森鷗外若有所思:“所以是寂寞了?”
“……”
“中也和太宰,有他們兩個愛你不夠嗎?”
鹿野又明川驚得下意識抬頭。
他的臉被扶住,森鷗外低頭,臉上仍帶著笑意,語氣卻冷若冰霜。
“還是說你想得到更多的愛?”
“我沒有——”
“沒有什麼?”
“我沒有想離開港口黑手黨。”
不同於當初的與謝野晶子,即使意識到了危險,鹿野又明川也在這方麵毫不避讓。
“您讓太宰去邀請中也的時候,我問您,為什麼要去邀請一個區區的羊之王。”
“您告訴我,因為港口黑手黨是收留所有無家可歸的人的地方。”
乾部挺拔的身軀頓了頓,他攥緊拳頭,金色的眼底藏著幾分以下犯上的偏執。
森鷗外安靜地凝視著他,最後卻什麼也沒做。
應該在那次的戰爭裡就把他拋掉才對。
為什麼沒有那麼做呢?
森鷗外自己也想不通。
他並不相信太宰所謂真心的言論,也不願意承認這世界上有任何存在排在他的最優解之前。
因為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森鷗外不得不花費時間去應對這些變數。
黑色的車輛停下,考慮到直屬部隊的人數會引起警方的注意,這次來接應的是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的視線落在森鷗外的頸間,略為停頓後恭敬地低頭行了個禮。
森鷗外沒有回應。他背著手,忽然毫無預兆地問道。
“紅葉是這麼解釋的嗎?”
男人製止了鹿野又明川單膝下跪的動作,倏地像是想到什麼有趣的東西,發出聲笑。
“那就沒辦法了。”
像隻淋了雨,快要被拋棄的倔強小狗。
“我可是給過你離開的機會,愛麗絲醬說,要是你選擇離開,多少也要在今天見上一麵。”
“什麼?”
鹿野又明川不明所以。
正如之前說的,他迷茫的樣子在森鷗外眼裡也很可愛。
“去交朋友吧,明川君。”
森鷗外道。
“但港口黑手黨遲早有和你的朋友發生衝突的時候,到那天可不要再賴到禁閉室裡不出來。”
鹿野又明川擰眉:“是命令?”
“是建議。”森鷗外轉過頭來,似笑非笑地說,“我稍微也有點好奇,你自己能走到什麼地步。”
“……我才沒有那麼沒用。”
鹿野又明川直視前方,跟著賭氣道。
“我知道我的那五個間諜朋友是您故意的。”
“生氣了嗎?”
“剛剛查到的時候是有點。”
想到這裡的鹿野又明川撇了撇嘴,他百無聊賴地踢著地上的小石子,連帶說話的聲音也變輕。
“一石二鳥,既能讓我學會不要輕易相信彆人,又能找個合適的理由將久作控製起來。”
“可沒辦法,我在禁閉室裡待了兩天就想通了,那是我第一次自己交到朋友,就算他們對我開槍我也不會避開。”
“我隻是有點難過,然後更多的是害怕。”
“我連自己的部下都管教不好,還因為一己私欲牽扯進了自己的學生……”
“你一個月前未經我的允許擅自放出夢野久作,那孩子現在打著你的名號在組織裡胡作非為。”森鷗外打斷他,“現在想要辭職我是不會同意的。”
“但是——!”
從不思考的鹿野又明川突然大聲。
“現在已經不會了。”
中原中也的腳步停住。
陽光之下,他聽見鹿野又明川朝氣蓬勃地笑了聲。
暖黃色的光在他淺色的虹膜上分崩離析,漾出肆意又無辜的光澤。
“我學會了自己思考。”
“已經不會再中您的圈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