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海亮找到她生母的遺物, 卻提交到了海軍醫院的政治處,這乍一聽有點不合常理,但林白青一琢磨就明白了, 這是楚春亭的手筆。
楚春亭在政府唯一的職位是文化廳的曆史顧問,隻是個虛職,大概一年有幾百塊錢的工資,手裡並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權力。
但一個能兩道通吃的大佬靠的不是權力, 而是, 他會調動權力,為自己所用。
就好比他想查林白青的身世, 但他癱瘓在床,他又跟她無親無故, 在不違法的情況下要怎麼查?
他會先順手幫陳海亮個小忙,那麼,陳海亮就會幫他跑腿。
但要查一個二十年前出生的, 小孩子的身世,僅憑有人幫忙跑腿是不夠的。
他在海軍軍區肯定有熟識的關係, 正好她和顧培在辦政審,他轉手一遞,隻需再打一聲招呼給軍區的領導,這件事就從上到下,整個兒被他盤活了。
林白青對所謂生母,本來很排斥的, 聽說是她留的遺物, 又好奇了:“那個女人死了是嗎,留的遺物是什麼?”
陳海亮是昨天找到的東西,因為涉及政審人員, 把遺物交給到了政治處。
所以顧培隻知有遺物,也沒見過具體是什麼東西。
他又說:“對了,是楚春亭在總軍區打了招呼,政審的事迅速辦下來了。”
林白青輕歎,果然,楚老頭對她起興趣了,而她越不搭理,他就越要顯擺自己的社會關係,那叫什麼來著,在她的視野裡儘情得瑟。
但顧培作為引進型人材,一直是按部就班的在遵循軍區的各項製度,可上麵卻有人為他開了綠燈,林白青估計他心裡應該不舒服。
遂說:“國內這種凡事能靠關係的社會習俗,小叔您怕不習慣吧。”
顧培大概發現規律了,當小對象覺得他不開心時就會叫他小叔,他聲音溫溫的:“習慣的,因為國外也是這樣。”
所以國外也離不了關係和人情嗎?
上輩子雖然治了很多外國人,但林白青沒咋出過國,對國外還挺向往的,可兩輩子了,顧培提起國外時語氣裡總免不了厭惡。
再加上他那些怪毛病,應激反應,林白青其實可好奇他的成長曆程了,不過暫時就不問了吧,他好一說起來就心情不好呢。
這時車到公安局門口了,顧衛軍他爹,顧懷宗早在等著。
看顧培下車,也先說:“衛國的事都拖了一周了,小培不習慣咱國內的慢吧。”
顧培總能把話聊死:“其實國外比這更慢。”
顧衛軍剛剛出國,每每打來電話,都是在誇國外有多好,顧懷宗都聽的蠢蠢欲動的,又說:“聽說M國是個社會既安又好,人民素質又高,也講法製的國家,人人都往外跑,小培你逆流歸來,太不容易了。”
像顧敖剛,顧衛軍那種,出國留學一回,就會覺得國外特彆公平,不走關係,說起國內啥也不是,但顧培從小是在M國長大的,他看得清社會的本質,他又一句懟的顧懷宗說不出話來:“所謂文明,大同小異,沒有誰比誰更強。”
這,隨便一句話扯到文明的高度,顧懷宗我沒法接了。
還是先談顧衛國吧。
顧懷宗是軍人,而且是個正人君子,彆的可以隱瞞,袒護,但顧衛國居然跟表姐偷情,還上家裡給表姐偷東西,這事他沒法圓,他也很愧疚。
所以他說:“白青,我得先跟你道個歉,衛國太不地道了。”
林白青說:“他上門偷東西,而且還翻了我的茶葉罐。”
顧懷宗了然:“你是擔心他對你不軌吧,這個我以軍裝保證,他是個軍人,他不敢強迫女性的,因為軍人強迫女性,下場隻有槍斃。”
顧培也是那麼想的,但凡事得講證據,他說:“我檢測過了,茶葉裡沒有可疑成份。”
顧懷宗挺為難,皺眉又歎氣:“事是個麻煩事兒,但是白青,叔一直挺疼你的,衛軍也一樣,一直拿你當妹妹,你三爺更是拿你當女兒的……”
林白青知道他的意思,一笑,說:“懷宗叔,顧衛國是您帶出來的兵,您又是團級領導,他要被判刑了於您的影響會非常大吧。”
顧懷軍也是一生丘八,除了當兵啥也不會,但如今正值大裁軍,大家心驚膽顫,生怕被裁,正值岌岌可危之時,自己帶出來的兵要以盜竊被判刑,他肯定要被裁掉,他自己不好說,沒想到林白青倒是幫他說了。
喪氣的點頭,他說:“是我沒教好,我也隻能受著。”
林白青又說:“懷宗叔,三爺在東海市認識的人多,顧衛國為了讓他表姐升職就偷家裡的東西,這要傳出去,大家得笑三爺教子無方的,對嗎?”
敖剛,衛軍,敖武,一個比一個優秀。
顧衛國他爸被槍斃已經是全家的恥辱了,再出個顧衛國,還是退伍軍人,這要傳出去,全東海人都要笑三爺教子無方的。
但這些話其實都該顧懷宗說的,他沒想到林白青全替他說了,這叫他簡直無地自容,長歎一口氣,他說:“我辛辛苦苦,怎麼帶出那麼個東西?”
但林白青的籌碼還沒加夠,她故意苦澀一笑:“您當初還挺希望我選他的吧?”
是了,如果林白青不選衛軍,顧懷宗是希望她選顧衛國的。
小女孩笑的很苦澀,說的也很坦然,這更叫顧懷宗心裡難受,才21歲的小姑娘,要幫他家撐藥堂,嫁的男人要還跟表姐不清不楚,她得多委屈。
而她越是善解人意,顧懷宗就越說不出和解的話來。
這時公安已經把顧衛國押來了,剛剛進屋子,正好能看到外麵,戴著手銬,他一臉蓬垢,胡子拉茬的,不顧公安阻攔就往窗戶邊衝,想知道大家在商量啥。
林白青也正好想讓他聽到,就坦然說:“衛國哥雖然總犯糊塗,但畢竟是顧明的家人,顧明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就為了那份救命之恩,也要原諒他的,所以……”
回頭看眼顧衛國,她說:“我同意和解……”又故意抽泣了兩聲,才大聲對顧衛國說:“衛國哥,你小時候對我挺好的,給我買糖,陪我練拳,我都記著呢,以後咱好好做人吧,成嗎?”
顧衛國才是演戲的行家,跟他媽向來一唱一合,堪稱影帝影後。
而且他把所有的地方全翻了一遍,已經能確定林白青沒有藏金表了。
她又傻,向來被他忽悠的一愣一愣的,此時看她哭兮兮的,驀的想起在夢裡,她總是端著湯端著藥追著他要喂,也是被他哄的一愣一愣的。
鱷魚的眼淚,他的心在瞬間仿佛被什麼東西扯住了一樣,扯的難受。
一聽她說願意合解,他既難過又辛酸,由衷說:“白青,小時候我沒白疼你。”
林白青看顧懷宗:“懷宗叔,大家都是一家人,一榮俱榮的,算了吧,我想衛國哥以後肯定不會乾壞事了,畢竟他要做了什麼就會直接影響到您,是吧。”
顧懷宗點了點頭,先進去了。
林白青還得哄對象,看顧培,勾了勾他的手指:“小叔……”
她必須選擇和解,當然,和解並不是為了偏袒顧衛國,或者她真的體貼顧懷宗,體貼顧家人,而是她這樣做,三爺就欠她一個人情了。
以後他再想插手靈丹堂,她就可以拿這事兒堵他的嘴了,至於顧衛國……
不過顧培雖然不太懂,但學習能力挺強的,悟性也不錯,他說:“你要堅持不合解,確實會很難做人,合解吧,至於衛國,我會跟三爺他們談。”
“咱們有句古話叫樹挪死,人挪活。”林白青再勾了勾顧培的手指:“讓他離開東海市吧,他那麼有能力,上首都,去港城,出國,都是很好的選擇,是吧。”
她的最終目的不是讓顧衛國坐牢,而是逐他出顧家,趕走他。
她當然不會開口,就讓顧培去替她說吧。
……
隨著林白青簽字,一樁捉在當場的盜竊案就算合解了。
手銬一摘,羈押了四五天的顧衛國被釋放,終於可以回家了。
其實就算顧家人不趕他,顧衛國也想出去闖一闖,而且因為沒在老宅找到金表,再加上林白青表現的比較傻,他既感激吧,也由衷覺得對不起她。
追上林白青,他說:“白青,今天謝謝你了,總之,以後看我表現吧。”
顧培下意識摟對象的腰:“我對象不需要你什麼表現,以後不要惹事就好。”
這個小叔,顧衛國真是小瞧他了,深藏不露的。
可不可笑,他還挺會吃醋的。
要他知道在夢裡林白青是他老婆,他估計得氣死吧。
顧衛國跟阿Q似的,於心裡默默的意淫著。
當然,他依然瞧不起顧培,因為他夢裡還有很多發大財的契機,隻要他肯努力,早晚會超過顧培。
笑了笑,他說:“小叔,就為今天白青的寬容,我以後也要加倍回報她。”
顧培耐著性子說:“她不需要你的回報。”
顧衛國再笑:“小叔,靈丹堂終歸不賺錢,要我以後有錢了,投資個一二百萬,白青要是不是?”不等顧培回答,又說:“白青,早晚我會讓你看到一個跟現在完全不一樣的我。”
顧懷宗越看這拖後腿的大侄子就越煩,人窮無所謂,不要吹牛就好,聽他叭叭的吹一二百萬的牛,更煩了,一巴掌拍在他脖子上,厲吼說:“走。”
“懷宗叔,也謝謝您!”顧衛國還想跟顧懷宗賣個好。
但顧懷宗看他,就好比看一坨臭狗屎。
……
林白青迫不及待,想早點去政治處,但中午了,倆人得先吃飯,遂一路去了食堂。
他倆是對象的事軍醫院所有人都知道了,而且他倆已經談上了,彆的女孩就沒那種心思了,但大家難免好奇,尤其馬秀芹,被林白青喊過一聲阿姨,心裡不舒服,人烏烏泱泱的餐廳裡,乍看到他們出現,驚的直接站了起來。
“哇,那就是顧軍醫的對象嗎,皮膚居然比顧軍醫的還白。”有個女大夫說。
另有個護士說:“她的裙子可真好看,我想買一件。”
“買什麼呀,人家那是身材好,才襯的裙子好看。”還有人說。
馬秀芹在聽說顧培選了林白青後,心裡挺不服氣的,因為她上回見時,林白青穿一件舊線衣,是個娃娃臉,看起來還是個學生樣的小丫頭。
她記憶裡的林白青就是個土丫頭,可今天乍一看,心裡驀的泛起股酸來,林白青的皮膚瞧著比原來更白更細了,是股天然的,膩脂般的白皙,一件簡潔大方的裙子襯的她身段盈盈的。
顧培容貌太過精致,皮膚又白,軍醫院的女大夫們都被他給襯糙了。
但當林白青跟他並肩,他居然被她襯托的有了幾分糙氣。
一屁股坐下,她說:“有什麼好看的,趕緊吃飯,吃完好上班。”
但她話音才落,顧培帶著剛打好飯的林白青,徑自朝她走來。
他又想乾嘛?
馬秀芹低頭,猛扒飯。
顧培已經到眼前了,說:“馬醫生,介紹一下,這是我對象林白青。”
馬秀芹站了起來,握手:“小林你好,咱倆原來見過的。”
她心說顧培這是想乾嘛,故意帶著對象要跟她炫耀一下?
還是林白青自己要來的,要跟她示個威?
林白青也不知道顧培為什麼刻意介紹馬秀芹,挺尷尬的,主動交好,說:“我妹叫林招娣,經常跟我提起馬醫生,說您人美心又善,是個難得的好醫生.”
馬秀芹更尷尬了,因為她曾當眾譏諷過招娣,說她的腿像大象。
一起坐了,顧培說:“馬醫生,正好我對象在,作為中醫,她是個全科大夫,在心臟病方麵也有些屬於自己的獨特見解,跟她講講沈書記的情況吧。”
馬秀芹才發現自己誤解了,原來顧培是為了病人。
林白青一聽有病人,也起興趣了。
“心臟病患者嗎,多大年齡?”她問。
馬秀芹說:“沈書記已經好的差不多,馬上就可以出院了。”
顧培進一步跟林白青解釋:“是東海製藥的書記,體檢有幾個數據指標不正常。”
東海製藥的一把手沈慶霞是個女性。
在改開後增加代加工生產線,盤活製藥廠都是她的手筆。
但上輩子等靈丹堂跟東海製藥合作時她已經去世了。
病也是癌症,發現即晚期,無法開刀,在她去世後田中沛才繼仁的。
說來有點巧合,但並非巧合,因為人要得大病,在儀器能檢查出實物前,血項什麼的會先反映出不正常來,在中醫上講,這叫末病,而中醫,更擅長治未病。
這就是大夫重生的好處了,知道對方會得癌,哪怕她治不了,至少可以嘗試一下。
林白青說:“她還在醫院嗎,咱們現在就去看看。”
馬秀芹不太願意彆人插手自己的病人,更何況沈書記的病已經好了,她推脫說:“要不就不麻煩了吧,沈書記馬上就要出院了。”
“已經走了嗎,要還沒走的話我現在就去。”林白青放下了筷子。
她都這樣了,馬秀芹隻好說:“她下午才出院,咱先吃飯吧,吃完再去。”
她低頭,就看到顧培把林白青剛才放在桌子上的筷子接了過去,仔細擦乾淨才遞給了她。
她心裡很是詫異,因為在她的印象裡,這倆人的婚姻是由林白青那回跑到軍醫院纏上,逼婚才開始的,她可是親眼見證過的。
……
病房裡,沈慶霞正在看文件,聽到敲門聲抬頭:“請進。”
看到顧培也在,她站了起來:“勞煩顧軍醫親自來,我已經好了。”
她是突發心臟病被送進來的,看氣色確實好了很多,但顧培還是說:“沈書記,我總覺得您應該有些彆的問題,讓這位小中醫幫您看一看吧。”
林白青為了政審,專門穿了她最喜歡的白色夢特嬌,頭發也是低紮著,儘量把自己打扮的比較成熟,但臉還太稚嫩了,一看年齡就很小。
沈慶霞雖然極力掩飾,但還是免不了質疑:“就這位,中醫?”
“我叫林白青,是靈丹堂的人。”林白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