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慶霞連忙伸手:“久聞靈丹堂的顧明是位良醫,我們的田書記還找你治療過脫發,最近頭沒原來那麼油了,而且生了滿頭細細的絨,就像……”
就像剛出殼的小雞身上的絨毛一樣。
林白青笑著說:“對,是我給他開的方子。”
她的中藥方子很管用,讓田中沛頭上長了滿滿的小絨毛,東海製藥的人都驚歎,說田書記煥發了第二春,不但春了,而且嫩了,嫩的像頭上頂了隻小雞崽。
沈慶霞仔細打量,見這女孩子一張鵝蛋臉,麵如敷粉,一雙眼睛雖然不但,但格外的溫柔,好看,不由的說:“這位小醫生像貌生的好。”
示意沈慶霞把手遞過來,幫她診脈時林白青也在看她,沈書記跟她想象中不太像,個頭挺高,人不胖,但麵部浮腫,人瞧著也很憔悴。
看見她,林白青就想起她的身世來。
沈慶霞是個孤兒,有個養母,名字叫柳連枝。
而柳連枝另有個身份,就是本地解放前的巨富之家,沈家的夫人。
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東海製藥就是沈家的,因為在解放前,沈家開著廣省最大的棉紗廠和化工廠,而在解放前夕,沈家人整家搬遷去了對岸,但沈夫人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而沒走成,留在了國內。
沈家的棉紗廠和化工廠整體合並後,變成了如今的東海製藥。
而沈夫人,一生格外坎坷。
雖然出身巨富之家,而且知識層次非常高,但卻頂著‘地主婆’,‘地富反壞’的名號活了半輩子,直到平反後才苦儘甘來。
這位沈書記也很厲害的,她原來是東海製藥廠一個小職工,恢複高考後考上了清北大學,讀完書後又回到製藥廠,十幾年間,努力成了一把手。
女強人大多性格比較急躁,因為林白青捉脈時間有點長,她不由的就開催了:“差不多了吧,捉出什麼來沒有?”
林白青說:“從脈像上看,您性格挺急躁的。”
性格不急躁,不雷厲風行可管不了一個大國有企業。
沈慶霞說:“我性格是比較急躁,但我也很開朗,是個很外向的人。”
林白青再換一隻手,問:“最近家裡有沒有人惹你生氣。”
看她年齡大概四十出頭的樣子,又說:“孩子是不是在叛逆期,惹到你了?”
說起孩子,沈慶霞很驕傲:“我兒子讀高二,成績全年紀第一,是我的驕傲。”又說:“我丈夫人很溫柔,也很包容,我母親非常智慧,我們家特彆幸福。”
馬秀芹感慨說:“沈書記,您不但事業有成,還家庭和睦,真叫人羨慕。”
顧培卻低聲對林白青說:“我看過她的工作量,不足以因疲勞引起心臟病。”
其實她的病林白青已經診出問題來了,隻是不太好當麵說。
中醫講氣血虛,百病生,沈慶霞的氣血不但虛滯,肝火還特彆旺,是個即將產生腫瘤的體質,而誘發這種體質的原因一般是生氣。
她孩子乖巧又夫妻恩愛,顯然工作上也沒人敢給她氣受,為什麼會這樣?
但病人體內還沒有癌是不能亂說的,咒人死要招人罵的。
林白青折衷了一下:“您身體有點虛,我給您開個方子調理調理吧。”
沈慶霞皺眉頭:“小大夫,我吧,不愛吃中藥。”
馬秀芹也說:“林醫生,你這是診出什麼病來了嗎,沈書記要沒病,咱也沒必要讓她喝苦藥湯子吧 。”
林白青反問:“要有能改善皮膚狀態,減肥的方子,是苦湯藥,你吃不吃?”
要彆的中醫,沒那麼強的說服力,但林白青就有。
馬秀芹眼睛亮了:“哇,是美容的方子呀,來來,給我捉個脈,也開一個。”
“沈書記,我先開三副藥吧,它能改善你的皮膚問題,以及肥胖……”其實她是水腫,而非胖,但大夫為了哄病人吃藥,該撒謊也得撒點謊。
反正她吃了就會消腫,從表麵看,消腫就等於瘦了。
三副藥就三天,女強人也愛美,沈慶霞心動了,問這小大夫:“診金怎麼給?”
林白青莞爾,細手摩梭上沈慶霞粗糙的大手:“不必診金,我師父和您母親也算老相識,替我問候沈奶奶一聲,就說以後靈丹堂的新東家向她問好。”
都是東海老人,說起來都聽過名號。
林白青一聲新東家才讓沈慶霞對她另眼相看:“你竟是靈丹堂的新東家?”
這個年齡小小,卻一身書卷氣的小丫頭,竟是靈丹堂的新東家?
沈慶霞一震。
林白青點頭:“對。”
沈慶霞感慨說:“我聽我母親說過,若有重疾,隻求顧明,你師父是個良醫。”
林白青收回了手:“過獎了,一定記得吃,三天後複診,順便代我問候沈奶奶。”
沈慶霞笑著說:“我母親去港城了,等她回來,我會向她轉達你的問候的。”
林白青也是隨口一問:“沈奶奶年齡也大了,身體不錯,一個人去旅遊了?”
“不,她是港城大學的客聘教授。”沈慶霞說。
林白青目瞪口呆,她以為沈夫人是個可憐的老太太,結果人家竟是老教授?
還是在港城大學講課?
當然,沈慶霞也很厲害,有個‘地富反壞’的養母,小時候日子過的可慘了,但人家堅持不輟的學習,最終考上清北大學,當了東海製藥的書記。
雖然沒見過,但林白青特彆佩服沈夫人,能在那麼艱苦的情況下教育出像沈慶霞一樣優秀的女性來。
話說,想到這兒,林白青就又在想,沈慶霞家庭和睦,工作上一片順心,怎麼就會是個氣滯鬱結的,癌症體質的?
希望這幾副藥能幫她調理好吧。
從病房出來,顧培問:“青青,從你們中醫看,她有沒有什麼問題?”
一中一西倆大夫,即使不結婚,他們也能成為很好的知已。
林白青說:“如果不吃藥,她有可能會患癌。”
顧培驀然止步,一臉驚訝的看著小對象,仿佛今天第一次認識她:“她的岩藻糖苷酶異常,這是肝臟有可能發生病變的征兆,但近一步我們並沒有檢查出問題來,你們中醫居然能診出來?”
林白青一噎,目瞪口呆。
她以為顧培今天刻意介紹她認識沈慶霞是為了幫她拉關係。
結果他真的僅僅隻是因為有疑難雜症無法判斷才找的她?
在這一刻,中西醫在一種疾病麵前,由兩條路,走到了一個最終點上。
岩藻糖苷酶是判斷肝癌的重要指標,要再不調理身體,沈慶霞必肝癌無疑。
“如果是你們西醫呢,這種情況怎麼辦?”林白青反問。
顧培坦言:“有特效藥,但國內目前還沒有被批準進口。”
“試試我們中醫的法子吧,特彆便宜,三副藥隻需要五塊錢。”林白青說。
國內剛剛改開,各大國際藥企的特效藥才在緩慢進入國內市場。
有很多人明明有藥可治,但就因為藥品進不來,隻能眼睜睜的等死。
但其實中醫是全科,隻要大夫夠好,藥品是能跟西醫的特效藥比肩的。
這還是頭一回,林白青讓顧培都驚訝了,不由的就有幾分小得意。
且不說這個,到了政治處門外,顧培有點緊張,學著用小指來勾對象的小指。
但林白青沒給他牽,她不著痕跡的避開了。
……
政治處,李院長也在,從軍區政治處來的領導做審查,他在旁邊做解釋。
問話其實很簡單,就是林白青是不是自願嫁的,家裡有沒有因為婚事收取高額的彩禮卻不用於婚事的情況等,林白青答沒有就行了。
而於顧培,就比較苛刻了,不但要問他是否自願,還有一些關於婚後的言行規範,一條條看起來還挺長,李院長示意領導,就彆念了,讓顧培拿回家背去。
暗猜林白青大概比較好奇她的身世,他讓人拿來了個旅行袋,拉開拉璉說:“這是林家村的老書記當年撿到你時你身上比較重要的東西,你先看看吧。”
旅行袋裡隻有幾樣小東西,最大的一樣是塊裹起來,用繩子綁著的布。
林白青對親生父母下意識的排斥。
因為她是林有良夫妻養大的,而他們對她特彆好,找親生父母,總讓她覺得,於林有良夫妻是一種背叛,但好奇驅使喚她拿起了布,解開了繩子。
政治處的大領導劉處長大概沒有育兒經驗,問:“這是什麼東西?”
李院長以手示意:“劉處長沒抱過孩子嗎,這是裹嬰兒的繈褓。”
林白青展開,是一塊米白色的,純棉布的繈褓,摸起來裡麵有夾層,挺厚實。
算算已經二十年了,上麵有股淡淡的黴味,中間位置有幾塊褐色的印跡。
劉處長打量著布:“這麼一塊小布用來包孩子,會不會太小了點?”
李院長比劃說:“剛出生的孩子也就巴掌大,再說了,那年頭大家都窮,這麼一塊布,還是細棉布,在那會兒可是搶手貨,一般人拿不到它。”
那是一塊約二尺的正方形布,曾經用來包裹過她嗎?
林白青正看著,顧培忽而指中間位置的褐斑:“那應該是嬰兒的尿液。”
他不如直接說是她的尿算了。
林白青:“……”她突然就不喜歡顧培了。
就在繈褓下麵,還有一個用布打起來的小包,上麵捆著繩子,展開,先是一張泛黃的白紙,上麵寫著:該嬰兒約二月餘,有繈褓一隻,由村部接手,身上有嬰兒服一套,林有良夫妻帶走,另有長命鎖一枚,銅手鐲兩隻,村部保管。
長命鎖是鐵的,已經鏽成一坨了,手鐲是銅的,沒有生鏽,呈亮黃色。
李院長得解釋一下,為什麼這東西會被稱之為是遺物。
據他說是這樣的,據老書記的轉述,當時林有良是在外出跑車,下車撒尿時,於一個加油站旁的樹林子裡撿來的孩子。
當時她被丟在樹林裡,身上覆蓋了很多樹葉,是她哇哇的哭聲驚到林有良,從樹葉裡把她刨出來的。
林有良歸屬於林家村,自然就把她帶到了村子,交給了當時的村書記。
老書記讓林有良夫妻代為撫養孩子,物品則登記,留存了,慢慢尋找父母。
就這樣,一直到三歲老書記都沒有打聽到人家。
六七十年代農村孩子多,因為資源太少,摘顆野杏子野山桃的都得搶,而沒爹沒媽的,或是知青丟下的孩子,是最容易叫彆的孩子欺負的,所以林有良夫妻眼看孩子漸漸長大,白青又瘦又小的,還總受欺負,索性就說她是親生的了。
老書記也以為是哪個天殺的知青要故意丟孩子,時間一長也就把事情撇開了。
直到二師哥陳海亮專門下去打聽,他才想起來,把東西交給了他。
至於林白青的父母……
“當年逃港潮,大批人逃往港城,就在你被遺棄的那天,我們查了下記錄,共有兩條漁船偷渡,且全員因意外溺亡,所以你的父母應該已經不在了。”李院長解釋說。
從六十年代到八十年代,有不計其數的社會人員不顧性命的逃亡港城。
楚春亭的二兒子就是當時逃走的。
所以她的母親是為了逃到港城,才把她扔到路邊的?
林白青捧起繈褓細看,這是一塊把兩塊布折疊起來做成的雙層繈褓,針腳縫的歪歪扭扭,她沿緣邊細看,忽而顧培伸手,林白青在斜角處發現兩個字,是用綠線歪歪扭扭縫成的‘白青’二字。
再一轉,另一角上有個林字,但看著比‘白青’要小一點,像是半個字。
林白青心頭一動,要在林字下麵加半截,可就是個楚字了。
……
也是直到此刻她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妹妹叫招娣,她卻叫白青。
她原來問過,父母為啥給她起那麼好聽個名字,卻要給招娣起個難聽的。
父母總說,因為她是白撿的,招娣要負責招弟弟,她倆各有其名,天生就該叫白青招娣。
她也一直信以為真。
卻沒想到真相竟然是,她的名字就被繡在繈褓上!
“從這些東西來判斷,你是被主觀遺棄的,關於親生父母,軍區會根據死亡記錄來慢慢排查,這些東西你想帶走就帶走,想留下也行。”李院長再說。
看看長命鎖和銅手鐲,再看看繈褓上蹩腳的針腳,遙想那個生了她的女人,雖然選擇拋下孩子逃往港城,但她至少在生了孩子後縫了個厚厚的小繈褓,還買了長命鎖和小手鐲。
而在買東西的時候,她是對她懷著愛的吧。
林白青聞了聞,隔了二十年的繈褓,一股黴味兒。
她收起繈褓說:“東西我帶走吧。”至少是個念想。
但就在這時,顧培卻說:“不,我不認為林白青是被父母遺棄的。”
辦公室的人皆是一愣,李院長問:“何以見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