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認真地說:“秦小姐,你是我見過的,最有勇氣的女孩子。”
“我替我的委托人謝謝你。”
關於那個雨夜的記憶,就到此為止了。
聽她講到這裡,鳳君和白素素俱都有些疑惑:“事情發展到這裡,明明是皆大歡喜。為什麼,你要說自己殺了人呢?”
蘭青青抿了抿唇:“因為第二天,我如約來到秦悅樓下接她時,發現那棟樓前已經被圍上了警戒線。街坊鄰居都在議論,昨天晚上,有個女人在這裡跳樓,屍體已經被抬走了。”
白素素小心翼翼:“是……秦悅嗎?”
其實,她心裡已經猜到了。
蘭律師的到來,給秦悅帶來了極大的心理壓力。她終究無法承擔將自己的傷口公之於眾的壓力,於是,在蘭律師離開後,選擇了結束自己年輕的生命。
而蘭律師也出於對證人的愧疚,放棄了案子,離開了律所。
一定是這樣。
她偷偷擦了擦眼角。
回去之後,給那個叫“秦悅”的妹子立個牌位,多燒些紙錢吧。
她是下過幾回地府的人,知道輪回路上,財可通神。多給秦家妹子燒些錢鈔,叫她好好打點陰差判官,下一世,投胎到富貴人家,再不受這世態炎涼的苦。
沒想到,蘭青青卻驚訝地看了看她,十分不解:“當然不是她。怎麼會是她?她活得好好的,昨天我們還一起吃了炸雞呢。”
秦悅帶她去了一家特彆實惠的炸雞店,一個套餐才13.9,已經被列入了她以後打算長期光顧的飯店清單。
誒?
白素素震驚。
秦悅沒有死?
她連給她用什麼材質的牌位都選好了!
啊呸呸呸,人活的好好的,用什麼牌位!
蘭青青指了指證人席:“一會兒法官傳喚證人,她還要出席的,到時候你就能看見她了。”
“可、可是……”
白素素不解:“如果不是她的話……”
那死去的是誰?
“是武豔紅。”
蘭青青淡淡地說:“我的委托人。”
那個永不服輸,要一直告下去,直到把惡人告倒的武豔紅。
她死了。死在秦悅樓下。
蘭青青趕到時,正好和抬著武豔紅的屍體的醫護人員擦肩而過。
一夜暴雨,地上連血跡都被衝刷乾淨。
她立刻上樓,敲門把秦悅叫醒。
出於禮貌,她來得比約定的時間早了半小時。
秦悅睡眼惺忪地開了門,蘭青青抓住她的肩膀上下打量,見她身上沒有打鬥的痕跡,這才稍稍鬆了口氣,心卻更沉了下來。
武豔紅是她的當事人,昨天才單方麵跟秦悅在法庭上大吵了一架。如今她死在秦悅樓下,如果自己是警察,第一個懷疑的就是秦悅。
她心裡希望不是秦悅做的,事實證明,秦悅也的確是無辜的。
可如果不是她做的,武豔紅為什麼會死?
武豔紅的屍體剛剛運走,警察就找上了秦悅的門。
秦悅剛剛睡醒,一臉懵懂,壓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警察問她昨天晚上有沒有離開過家門,有沒有聽到樓道裡有什麼特殊的動靜。
她說自己最近睡眠不好,吃過安眠藥就睡下了,直到被蘭青青的敲門聲叫醒。
警察帶她回去化驗了血液裡的藥物含量,果然,足以讓她在武豔紅的推測死亡時間內睡得死死的,天塌了都叫不醒。
昨夜暴雨傾盆,雷聲震天響,樓下的其他住戶也表示沒聽見什麼聲音。
秦悅的對門鄰居本該是聽得最清楚的那個,可她偏偏在昨天搬走了。
天台的門關不上,雨下的大,樓梯間裡灌得都是水,一個腳印都沒留下。
警察又在秦悅家的門鎖上找到了被撬過的痕跡,還在天台找到了遺落的撬鎖工具,工具上隻有武豔紅的指紋。
於是初步推斷,武豔紅昨夜因尋仇找上秦悅家門,撬鎖未成,一氣之下,登上天台,跳樓自儘了。
這份推測合情合理,似乎沒有任何漏洞。
官司輸了之後,武豔紅的確走投無路,也的確有理由憎恨讓她輸了官司的秦悅。
上門尋仇,尋仇未成,跳樓自儘——邏輯鏈嚴絲合縫,合情合理。
隻是,蘭青青卻覺得,她那個要一直告到惡人伏法的委托人,不應該輕生。
武豔紅死後,她的親人們找來了海市。
他們覺得,武豔紅之所以會死,就是因為你們律師沒有幫她把官司打贏。
給她辯護的律師,就是殺害她的凶手。
他們找到蘭青青,鬨了幾回,要她給武豔紅償命。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蘭青青向律所提出了離職。
老板一開始還想挽留她,見她去意已決,也不強求,隻是說:“你可彆被那些人影響了。做律師的,誰沒輸過官司呢?若是輸了個官司就算殺了個人,那我們律所裡的,不都是惡貫滿盈的殺人犯了嗎?”
蘭青青沒有回答,但她知道,自己的確是導致武豔紅死亡的凶手之一。
她是律師,是武豔紅的“代理人”,她代理武豔紅在案件中的一切行為。
案子贏了,她就為武豔紅爭取到了“贏”的人生。案子輸了,武豔紅就不得不進入“輸”的人生。
對於普通人來說,贏一件案子,輸一件案子,對他們的人生影響並不算大。
可武豔紅不一樣,她沒有學曆,沒有技能,她的人生沒有任何容錯率。
她在這件案子中賭上了身家性命。
她沒有“輸”的人生,也沒有輸的資格。輸掉案子,她的人生就失去了一切可能。
自己輸掉了她的案子,等同於輸掉了她的人生。
所以,如果說她就是殺害武豔紅的凶手,那麼,她承認。
“歸根結底,一切的錯都在於我輸了案子。”
蘭青青說。
此時,法官已經宣布開庭,訴訟雙方及其代理人已經各自就座。
“武豔紅不服輸,她的家人自然也不服輸。她死後,他們以法定代理人的身份繼續為她上訴,案子到了二審階段,又被送到了我們律所裡。不過,這次我已經不在了,負責案子的是卓鈺。”
卓鈺是她的同學,也是她在上一家律所的同事。
坐在自訴人席上的,不是潑辣明豔的年輕女人,而是一對衣著寒酸的中年夫婦。
他們是武豔紅的父母,誓要為女兒討回公道。
“如果我沒有輸掉案子,他們的女兒現在還活著。律師輸掉案子,委托人就會輸掉人生。”
真是何其不公平。
所以,說她是殺人凶手,一點也不過分。
她正想再說什麼,卻見白素素盯著被訴人梁海生身前的某個位置,神情忽然變得詭異:“等等,蘭律師。”
“你說的那位當事人,是不是留著中長發,穿著紅風衣,柳眉杏眼,左邊眼角有一顆紅痣?”
蘭青青眨眨眼:“沒錯。你怎麼知道?”
白素素緩緩回頭:“蘭律師,說來你彆害怕。”
“我好像,看到你的那位委托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