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時候，你也是一等人了。
你之所以還是個最低賤的妖怪，是因為你沒有修行到家。既然你沒有修行到家，那你活該最低賤。
誰還攔著你修煉了？修煉是最公平的競爭。你沒有飛升，還不是因為你不夠努力？
不努力，活該被人踩在腳下。
邏輯太自洽了，獬豸幾千年都沒琢磨出個不對勁來。
因為那時候三界都是這樣的。天界冥界搞三等劃分，人界搞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都是差不多的東西。
但最近這一二百年，人界已經大變樣了。
皇帝沒人當，帝星下凡都開始做買賣了，人人都是平等的。
大官的兒子和貧民的兒子，隻要上了法庭，就不論尊卑，隻論對錯。
在人界看多了人人平等的審判，再去天界和冥界看那些等級森嚴，妖怪就是比神仙和凡人低級的審判，他心裡真的不是滋味。
但再不是滋味，也沒有辦法。他隻是一個靈獸，尚且不是真正的神仙。
就連真正的神仙鳳君，不也是對此束手無策嗎？
能怎麼辦呢？和閻王打一架？大鬨閻羅殿？勾銷生死簿？殺上天庭，奪了鳥位，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東，玉帝輪流做，今年到我家？
不是沒有人這麼試過，結果又如何？神仙依然是神仙，妖怪也依然是妖怪。
沒有用。
就在這個時候，有個凡人說，既然神仙和妖怪的手段沒有用，那就來試試凡人的手段吧。
幫狐妖翻案，跟閻王打官司！上訴到司命仙君那裡，讓他推翻閻王的判決。
她或許無法在短時間內改變妖怪在三界內地位最低的事實，但是，她卻願意幫一個身份最低微的狐妖，和執掌冥界的閻王硬碰硬。
螳臂當車，蚍蜉撼樹……獬豸能找出許多“不自量力”的同義詞來形容她，但是他卻願意稱她為“勇士”。
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勇士。
她的勇氣，沒有用在神仙總是掛在嘴邊的“芸芸眾生”上，而是用在了一個小小的狐妖身上。
但，誰說狐妖，不是眾生呢？
無論她是不是馴服鳳君的人類，獬豸都決定，自己要非常、非常佩服她。
“好，”他點了點頭：“無論你需要什麼幫助，隻要我能做到，我都會幫你。”
這是一個“觸不直”的靈獸的承諾，他向來一諾千金重。
蘭青青微微一笑，摩拳擦掌。
好，這可是你說的。
接下來的三天，就請你和我一起徜徉在法律知識的海洋裡，一起檢索過往案例吧！
看著她閃閃發光的雙眼，獬豸莫名地打了個冷戰。
奇怪……
他用蹄子搓了搓自己的前肢：明明是春夏之交，怎麼感覺快要入冬了呢。
錯覺，一定是錯覺。
蘭青青給安全總監打了個電話，交代了自己往後三天的行程——自己要留在事務所加班，吃飯全靠外賣，困了就睡在辦公桌底下。三天之後，她還要去外地出一趟差，歸期不定。所以假如她沒有按時回家，請不要出動國際雇傭兵——或者其他什麼類似的組織全海市抓捕自己。
安全總監沉默了一會兒，勉勉強強地答應了。
掛斷電話，蘭青青對獬豸一笑，拉著他的蹄子，把他請進了自己的辦公室，並交代鳳君和白素素自由活動。
兩人看著懵懂無知地被拽進辦公室的獬豸，心裡不知為何，為他點了根蠟燭。
三天之後，蘭青青神清氣爽地拿著撰寫好的一紙上訴書交給鳳君，讓他用“前神仙”的手段轉交給天上的司命仙君。
在她身後，是整個瘦了一圈，形容枯槁，兩眼無神的獬豸，口裡還喃喃道：“我不知道什麼判例，我不知道什麼判例……”
鳳君收起上訴書，感慨地拍了拍獬豸的肩。
好兄弟，苦了你了。
*
九重天上，司命仙君的大殿上。
仙君本人端坐在桌案後，手中執筆批閱文書。在他身後，無數小仙童忙忙碌碌地搬運、整理著文書，這些文書關係著三界眾生的命運。
這時，一個從殿外進來的小仙童，手裡拿著一張人界稱為“A4紙”的文書，來到了司命麵前。
“仙君，這是鳳君從下界給您送上來的書信。”
“哦？”
司命挑了挑眉：“從他不當神仙以後，就和我們這些老朋友斷了來往。如今竟有書信送予我，實在稀奇。拿來我看。”
小童恭恭敬敬地雙手遞上文書，司命接過，仔仔細細地讀了起來。
弓著身子的小童，隻能看見司命仙君的下擺和雲靴。
仙君接過文書後，讀了一會兒，卻沒有仙諭示下。小童偷偷抬眼望去，隻見仙君臉上看不清喜怒，良久之後，竟放聲大笑了起來：“好個凡人！好個凡人！”
凡人？那不是鳳君的書信嗎？
就算要罵，也應該罵凡鳥……
小童來不及思索，隻覺得仙君氣瘋了，立刻跪倒在地。
殿內的其他仙童，也齊刷刷跪了一地。
“好，好，好！好個凡人，竟敢和閻王打官司！”
司命將那文書拍在桌案上：“既然有這個勇氣，那我就成全她。明月！”
喚作“明月”的仙童立刻回道：“弟子在。”
“將這個凡人，和妖狐白素素、白素素之二子、凡人齊國棟、地府判官之魂魄一起拘來我處！”
“不是要打官司嗎，就來我這裡好好打，我給她好好判！”
明月戰戰兢兢：“是！”
“等等，”司命卻忽然說：“將其他人的魂魄拘來，這個凡人……”
他看了看文書落款：“這個叫蘭青青的凡人，將她的魂魄，恭恭敬敬地請來。”
“若是鳳君想要跟來，也隨他的便。”
“畢竟，”仙君的臉上綻開一個非喜非怒的微笑：“接見勇士，要待之以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