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這個神仙, 雖然嘴上毒了點,但為人處世卻很牢靠,或者說, 有一種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的使命感。
他的小仙童護送蘭青青和白素素回到事務所, 親眼看著蘭青青神魂歸位, 又在她的事務所裡上上下下檢查一番,提出了許多關於擺設風水之類的建議後, 這才駕著雲彩回了天庭。
蘭青青是個聽勸的人,雖然並不迷信風水, 但真神仙的話還是要聽, 於是和白素素一起擼起袖子, 將事務所裡從頭到尾收拾了一遍, 順便把一開始沒安置好的行李都安置了。
她的行李不多,大多數都是些案卷資料之類。整理的過程中, 她也順道給白素素解釋了這些文件都是什麼,都有什麼作用, 方便她以後在事務所裡給自己打下手。
畢竟她雇一個律師助理, 不能真的隻讓她負責端茶倒水——那也太浪費了。
至於往後的工資待遇, 她按照自己當初剛入行那時的工資開給白素素。白素素從來沒打過工, 對工資沒有概念, 也就欣然同意。
把事務所徹底收拾好後, 鳳君還沒回來,不知道是和司命仙君聊上頭了, 還是騰雲駕霧的時候趕上了晚高峰,堵在航線上了。
蘭青青摸摸肚子,折騰一天了,她有些餓, 於是問白素素:“你餓嗎?咱們去吃飯吧。”
白素素修行數百年,早就到了辟穀的階段,其實並不餓。但給齊國棟當老婆的這幾年,她也習慣了像凡人一樣按時吃飯。眼看到了飯點,她點了點頭:“有些餓了。”
蘭青青於是帶白素素去了事務所樓下的炸串店。這家店的炸串是自選的,選好之後交給老板過一遍熱油,蘸著醬料就可以吃了,最後按竹簽數量統一收費。
蘭青青葷素不忌,選了自己愛吃的。白素素自那兩隻雞後就再沒殺過生,隻選了些金針菇土豆片圓白菜之類的素菜,也沒蘸加了大蒜的調料。
炸串這種東西吃起來不占嘴,兩人於是邊吃邊聊,還點了兩瓶冰鎮汽水,一邊聊一邊喝。
聊著聊著,就聊到了齊國棟身上。
解開了輪回孽緣,白素素終於不再覺得齊國棟哪哪都好了,能從一個客觀的角度評價此人:“他貪心有餘,魄力不足。既想要小富即安的平穩,又想要大富大貴的享受。家裡娶了嬌妻,還想再要美妾。明明用妻子的財產過上了富足的生活,卻還貪心不足,想要一個菟絲子一般依附他的女人。”
然後就被仙人跳盯上了,成為了法治社會的受害者。
“明明都告訴他了,如果投胎到賀家,他會短折而亡,卻仍眼熱富貴,想被賀家認回去。”
白素素搖了搖頭:“我曾聽聞,司命仙君生性嚴酷,對惹怒他之人,從不手下留情。齊國棟剛剛在他麵前如此放肆,恐怕這遭,難有什麼好下場。”
蘭青青聞言,點了點頭:“不說司命仙君怎樣,他想回去的那個賀家,也不是什麼好地方。”
白素素好奇:“蘭律師,您對賀家有所了解嗎?”
她隻是曾經從判官口中得知,齊國棟要投胎的賀家不是積德行善之家,再加上那時身在劫中,腦子不好使,於是變賣家產,使了無數金銀,求得判官在生死簿上改了寥寥幾筆,叫齊國棟投胎到有福德的齊家。
現在想想,好心疼她的錢。
她沒什麼生財之道,手裡的財產都是數百年間門慢慢積累起來的,每一分都是辛苦錢。
唉,橫豎現在齊國棟要回賀家了,生死簿也得改回去,不知判官肯不肯退款。
雖然判官是冥界人士,但收受賄賂的時候,也支持以人界貨幣付款。她當時花的可都是真金白銀,還送了好些貨真價值的唐宋古董,現在那些古董都升值了不知多少倍!
一想到自己曾經給齊國棟花了這麼多錢,白素素就想扭轉時空,回到過去,狠狠地打醒自己。
不過事到如今,想跟判官要回賄賂款,那是不可能的了。隻能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齊國棟沒兩天好日子可過,這點錢,就當給他葬禮隨份子的了。
心痛啊!她的汝窯天青釉瓷盤!
都夠給齊國棟隨個金絲楠木大棺材的了!
賀家啊……
蘭青青思索著。
海市目前碩果僅存的幾大豪門,她都有些了解。
賀家,人口比較複雜。
賀老爺子一生娶過六任老婆,生了十四個子女。齊國棟原本應該投生成排行十四的幼子,因改了命格,賀老爺子就少了個十四兒子,多了個十四女兒。
可能是命格比較硬的緣故,賀老爺子命中克妻,六任賀老太太,沒一任能活得下來。到賀老爺子老年,陪伴在身邊的,隻有這十四位孝子孝女,和他們創造的賢孫們。
最近賀家出了件大事。賀老爺子身子不好了,眼見著有了些下世的光景。但集團的股份,還在他手裡緊緊地攥著,也不見他立什麼遺囑。
“沒有遺囑,賀家的財產隻能走法定繼承。”
蘭青青解釋:“賀老太太們都走在賀老爺子前頭,法定繼承人隻有那十四位孝子孝女。目前的情況,他們十四人要平分賀老爺子的遺產。但誰不想多分一些?”
賀老爺子性情古怪執拗,也不是沒人勸過他立遺囑,但誰勸他,他就說誰咒他去死,因此最後沒人敢勸。
沒有遺囑,又想要多繼承些遺產,隻好從繼承人數量上動手腳。
隻要其他繼承人都死了,遺產就都是我的了——十四位孝子孝女,目前應該都是這麼想的。
賀老爺子的日子過一天就少一天,十四位孝子孝女的競爭日益白熱化。
“我還沒從上家律所離職的時候就聽說,賀家排行十四的小姐,正偷偷拿著賀老爺子的頭發,找人做DNA檢測。”
賀家有過六任夫人,十四小姐當然是第六任夫人的孩子。
“據說,她懷疑第四任賀夫人生的三個孩子不是賀老爺子的,因為她無意中發現,這三個孩子和自己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蘭青青壓低聲音說:“後來檢測結果出來了,第四任夫人生的孩子都是賀老爺子的,反倒是十四小姐自己,不是賀老爺子的孩子。”
白素素震驚:“謔!”
“那賀家上下,不就亂成一鍋粥了?”
“是啊。賀老爺子垂死病中驚坐起,痛罵賀六夫人給自己戴綠帽子。現在不知道亂成什麼樣子。”
她當時本來在密切跟進賀家的豪門恩怨,後來發生了武豔紅的事情,也就沒心情繼續關注。不知道現在賀家進展到哪一步了,十四小姐是立刻出局了,還是絕境翻盤,繼續在賀家站穩腳跟?
想到這裡,她決定聯係一下塗靡。
她所認識的人裡,塗靡是小道消息最靈通的那個——畢竟他每天都帶領著他的賢內助群24小時高強度衝浪,海市豪門圈裡任何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的耳朵。
塗靡很快給她回了消息,帶來了賀家豪門恩怨的最新谘詢:被打成賀六夫人私生女,差點被賀家掃地出門後,十四小姐逆風翻盤。她找到自己出生的醫院,調取了賀六夫人的檔案和留存的血樣,與自己一對比,發現自己也不是六夫人的親生孩子。
再查下去,原來當初六夫人生產時,生的本是一個男孩,卻被護士抱錯了,抱給同產房另一對生了女兒的夫婦。
六夫人沒有給賀老爺子戴綠帽子,而是命運弄人,和自己的親生孩子失散了。
真相大白後,賀家的氣氛變得有些微妙。
十四小姐不是賀老爺子的女兒,那她就沒有繼承權。可是,如果排除她的繼承權,那麼,要不要把那個被抱錯的“十四少爺”找回來呢?
走了一個,又來一個,一來一回,繼承人的數量沒有變少,不是白費功夫嗎?
而且,十四小姐給賀老爺子當了三十多年的小女兒,就算不是親生的,好歹有些感情。他們不敢保證,找回那個“十四少爺”後,賀老爺子能一分財產都不留給十四小姐。
老頭兒疼閨女,說是不留遺囑,繼承人平均分配,說不定背地裡偷偷塞給她多少好東西呢!
這麼一來,法定繼承人還是十四個,卻多了個賽道外的十四小姐,來分一杯羹。
怎麼算都是虧了。
反倒是把她留在家裡,絕口不提找回“十四少爺”的事兒,對他們來說更有利。
因此,雖然十四小姐如今身份尷尬,她的十三個哥哥姐姐卻暫時偃旗息鼓,沒有把這個鳩占鵲巢的鳩趕走的意思。
倒是十四小姐自己坐不住了。
哥哥姐姐們的打算,她心裡清楚。
她不是賀老爺子的親生女兒,是不可能再以繼承人的身份和他們平分家產了,頂多是賀老爺子心疼她,偷偷給她點私產,遠遠比不上那“十四分之一”。
所以,與其把她趕走,找回那名正言順的“十四少爺”,不如讓她繼續當著沒有繼承權的十四小姐,等老爺子一死,他們十三個人平分遺產,拿點破爛把她給打發了。
十四小姐冷笑。
想把她給打發了,門兒都沒有!
於是,哥哥姐姐們不找“十四少爺”,她開始找。
大張旗鼓地調查,三十多年前,某年某月某日在某某醫院出生的男嬰。
蘭青青給白素素讀完塗靡發來的消息後,兩個人同時開口。
“該不會……”
“不能吧……”
又同時陷入了沉默。
司命仙君果然是司命仙君,他說要讓齊國棟回到賀家,就真的給他創造了回去的機會。
隻不過,賀家如今風起雲湧,齊國棟這種段位的摻和進去,隻有死路一條。
不過,這也是他貪心不足的下場。
明明白白告訴他,去了賀家會短命,他還要去,那就隻能怪他自己了。
蘭青青笑著搖了搖頭,喝了口冰鎮汽水,把齊國棟拋在了腦後。
……
被司命仙君的小仙童從雲上一腳踹下來後,齊國棟一頭紮進自己的身體裡。
剛一睜眼,就覺得頭疼欲裂,仿佛有一千個人同時在他腦子裡敲鑼打鼓。
“國棟,你終於醒了!”
他聽見一個蒼老的女聲驚喜地說:“你剛剛忽然暈倒了,怎麼叫都不醒,可把我和你爸嚇壞了!是不是最近壓力太大,累著了?”
臉上有些濕潤的溫熱,似乎是有人拿著熱毛巾擦拭著他的汗水。
他定睛一看,眼前是他的母親——不!
齊國棟忽然想起來了。他剛剛被神仙傳召,神仙說,他這輩子本應是賀家少爺,卻被妖狐作祟,失了富貴命格。神仙要撥亂反正,送他回賀家!
那賀家的家主和家主夫人,才是他真正的父母。眼前的這個,蒼老、窮酸、窘迫的女人,才不是他的母親!
齊國棟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厭惡。
就是她,就是這個老女人,霸占著他三十年,讓他無緣認回親生母親!
他的母親,應該是優雅美麗的貴婦人,哪怕是老了,也不會是這副醜陋的樣子,身上還有讓人無法忍受的老人味兒!
“來,國棟,把雞湯喝了。”
另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一個老頭兒顫顫巍巍地端著碗走了過來:“你就是太累了,把湯喝了,好好休息。我和你媽想明白了,素素的事兒,不怪她,也不怪你,怪我們。怪我們住在這裡,給你們小兩口添麻煩了。我和你媽賣了明天的車票,回老家去。你啊,去給素素道個歉,把她和孩子找回來。無論人家是人,還是什麼,終究你們是夫妻。夫妻哪有隔夜仇呢?”
齊國棟聽到這話,立刻皺起眉來。
都什麼時候了,還白素素、白素素呢?
他馬上就要回到賀家了!白素素那點錢,對於整個賀家來說,連九牛一毛都不夠。等他成了賀家少爺,還至於為了那點錢去低三下四地求白素素?這老頭兒在說什麼胡話!
他越想越煩躁,抬手打翻了齊父手中的碗:“什麼夫妻,我和白素素算哪門子的夫妻!她連人都不算,難道你要我娶個畜生當老婆?”
“你、你乾什麼!”
滾燙的雞湯潑在地上,有一部分濺到了齊父腳背。齊母尖叫一聲:“你怎麼能跟你爸動手呢?”
齊國棟冷笑一聲:“什麼我爸?我爸是賀家家主,他是嗎?”
“你怎麼還惦記著賀家!”
齊母痛心疾首:“你就是我們的孩子,是我十月懷胎、一朝分娩,養到這麼大的孩子。那賀家養過你一天嗎?那賀家見過你一麵嗎?你怎麼就對他們念念不忘?我和你爸,生你養你,供你讀書,把你拉扯到這麼大,你就不念我們一點的好?風言風語的,人家說你原本要當賀家少爺,你就瘋了。那不也是‘原本要當’嗎!你現在,不已經是我們的孩子了嗎?難道你還能回到過去,把自己塞進賀家人的肚子裡,重新生一遍?你現在去賀家,人家能認你這個‘少爺’嗎?”
“那是之前,現在我已經把命格改回來了。”
齊國棟信心滿滿:“等著吧,賀家馬上就會上門認回我了。”
“你真是……”
齊母剛想說他瘋了,沒想到,門外忽然傳來了敲門聲。
他們一家三口,如今仍住在白素素的五層彆墅裡。隻不過,因為齊國棟交不起高額電費,整棟彆墅被停電了,門鈴也按不響。
門外的人應該已經按過門鈴,發現不響,於是一邊敲門,一邊喊道:“齊國棟先生,齊國棟先生在家嗎?”
齊國棟眼神一亮,心中狂喜。
來了!賀家的人來找他了!
“我在!我在家!”
他也顧不上頭疼了,起身衝向大門,不留神踩在地上的雞湯上,狠狠地摔了一跤,額角磕出血來。
他也不覺得疼,也不顧齊母在身後:“國棟!你出血了!疼不疼,快擦一擦!”的呼喊,手腳並用地爬起來,連滾帶爬地去開門。
門開了,外麵站著幾個人高馬大的黑西裝壯漢,見他周身狼狽,不由一愣。
“你是……齊國棟先生?”
齊國棟一邊連連點頭:“是我!是我!”,一邊不住地打量他們身上的西裝,心想,嘿,賀家不愧是賀家,連保鏢的衣服都穿這麼好。
等他當上少爺了,出門也帶一排這樣的保鏢!
他昂首挺胸,等著這幾個保鏢恭恭敬敬地向他鞠躬,說:“恭迎少爺回家!”
卻沒想到,保鏢互相一點頭,將他手臂一扭,夾著他出了院門,塞進一輛黑色保姆車裡。
車內,一個衣著富麗,氣質高傲的青年女子上下打量他一番,冷笑一聲:“就是你啊。”
抬手扔給他一份是離婚協議,協議上白素素的名字已經簽好,但齊國棟總覺得這字跡不是白素素的。
“簽了吧。”
女子點了根煙,吐了個煙圈:“簽完之後,和我去結婚。”
齊國棟:……
齊國棟:啊?
他急了:“你們不是賀家的人嗎?我不應該是回去當少爺的嗎,憑什麼要和你結婚?”
這個女人雖然長得頗有幾分姿色,但太強勢了,他不喜歡。他都要當少爺了,憑什麼還要俯首在這種女人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