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景象,已經不是昏暗的小巷,而是燈光明亮的審訊室。
穿著製服的警察調整好白熾燈的角度,語氣嚴肅地說:“寧某,對於你虐待公司員工、組織領導製/毒/販/毒的違法犯罪、不配合警方的傳喚工作,意圖偽造身份,逃竄境外的犯罪事實,你是否供認不諱?”
寧先生低聲說:“我記得,我被摩托車撞了。”
警察點了點頭:“熱心市民季女士無意間發現了與你接頭的蛇頭,經打探後得知了你與他接頭的時間地點。出於打擊違法犯罪的樸素思想,她蹲守在接頭地點,想要協助警方抓捕你。不過,季女士性格疏忽大意,忘記檢查其所駕駛的摩托車的刹車係統,導致摩托車失控,撞到了你的身上。”
“不過好在,你隻受了皮外傷,並不影響接受訊問。警方已經對季女士進行了批評教育,讓她做出保證,以後出門前一定記得檢查刹車。不會再有第二個人遭遇和你一樣的不幸,你可以放心了。”
寧先生沉默一會兒後,低低地笑出聲來,笑聲越來越大,最後幾乎震耳欲聾。
警察皺眉,敲了敲桌子:“寧某,請你肅靜!”
笑完之後,寧先生說:“我懂你們警察的規矩。即使是殺人現行犯,也有請律師的權利。”
“把我的律師叫來,否則我一個字都不會說的。”
警察點了點頭:“你的確有權利請一名律師。你自己有屬意的律師嗎,還是需要警方為你指派?”
“我的外套夾層裡有一張名片。”
寧先生說:“把她叫來。她就是我屬意的律師。”
二十分鐘後,蘭青青出現在了審訊室裡。
她剛聽季微之眉飛色舞地講述完她是如何排查遍海市所有蛇頭,終於找到寧先生的下落,一摩托把他撞飛到天上,以解心頭之恨——而且,她還控製好了力道,對方隻會受皮外傷,根本不會影響接下來上法庭蹲大牢。
幾乎是季微之話音剛落,那邊警局就傳來了消息,說寧先生醒了,指名道姓要見她。
蘭青青帶著職業的微笑,隔著審訊室的玻璃窗,坐在寧先生麵前。
“你好,寧先生。”
她攤了攤手:“你看,我就說了,我們很快就會再會的。”
“這一切都是你做的。”
寧先生陰沉地說:“從一開始,就是你害的我。”
蘭青青聳聳肩:“話可不能這麼說,寧先生。我何曾害過你?這一切不都是你自己做出來的嗎?”
“我自己技不如人,輸了,我認。”
寧先生微笑:“不過,蘭小姐,你也彆得意的太早。”
“你雖然把我送進了監獄,但你也不算真的贏了我。”
“你想不想知道,我的最後一通電話,是打給誰的?”
蘭青青眉眼一抬,定定地看著他。
海市體育場後台休息室,焦泉客在工作人員的陪同下穿上了衣服。
他抓著衣擺,前所未有的鎮定,也前所未有的認真。
他對身邊的助理和保鏢們說:“我們走吧,在粉絲情緒激動,攔住道路之前,離開這裡。”
“這、這樣直接走了,恐怕有點不好吧?”
反倒是助理結結巴巴地說:“不和粉絲們再些什麼嗎?畢竟,這是你最後一次以藝人的身份登台,和粉絲見麵了。”
焦泉客搖搖頭:“不說了。我已經不能再唱歌,沒有人會需要一個不能唱歌的藝人。該說的話,該道的彆,我都已經說完了,道完了。”
“從今往後,我隻是一個再也不會唱歌的普通人。”
“我要以我自己的身份,去一個重要的地方,見一個重要的人。”
助理被他的堅定所打動,默默地點了點頭:“好,我陪你去。”
“不過,你得換一身衣服,再戴個帽子。否則,被粉絲們認出來的話,今晚咱們就走不了了。”
換上一身平平無奇的運動裝,戴上一頂平平無奇的棒球帽,焦泉客在助理的掩護下,從消防通道悄悄地離開了海市體育館。
坐上車後,助理問道:“你要去哪裡?”
焦泉客定了定神:“海市國聯醫院。”
“我的妹妹今天要接受先心病的手術,我得去醫院陪著她。”
審訊室裡,寧先生笑得放肆而得意:“我的最後一個電話,是打給國聯醫院的。”
“你還不了解我是怎麼請動約翰金醫生的吧?那我就告訴你。”
“約翰金醫生這周來國內開會,會議將在明天中午,於京市舉行。按照他原本的安排,他應該在一個小時前坐上去京市的列車,會議結束後,直接從京市坐飛機回國。”
“但是,我動用了個人的關係,請他在海市多逗留一晚,給焦霞客做手術,手術結束後,再搭乘明天早上的國內航班去京市。”
“連夜手術,緊接著就要馬不停蹄地飛去京市開會,再馬不停蹄地回國……可想而知有多麼累人。但有我的麵子,他還是同意了。操刀的費用,我會在手術開始前打到他的個人賬戶裡。”
“可是剛剛,我打電話給在我和約翰金之間傳話的人,讓他告訴約翰金,手術取消了,不會有手術費打到他的賬戶裡了。”
“你說,他會不會覺得如釋重負,歡天喜地地直接坐車去京市,會議結束後直接回國呢?”
“現在的他,已經在去京市的列車上了吧。”
“我記得,他將要搭乘的那輛列車是封閉列車,任你如何神通廣大,也沒辦法讓列車停下。上車之後,約翰金的行程都是滿的,一環扣一環,不可能再擠出時間回到海市,給焦霞客做手術。”
“國際上比較知名的主刀醫生,最近有行程來國內的,隻有約翰金一個人。但焦霞客的病情已經不能再拖了。”
他笑眯眯地支著下巴:“如果不接受手術的話,再過一個月,她必死無疑。”
助理的車停在國聯醫院樓下,焦泉客伸手開門,明明是坐了無數次的車,可他開了兩次,依舊沒有把門打開。
“我來吧。”
助理看出了他的緊張,探身替他推開車門。
焦泉客感激地笑笑,想要起身下車,卻被安全帶拉回了座位——原來他還沒有解開安全帶。
“我來我來。”
助理連忙也幫他解開了安全帶。
焦泉客腦子昏昏沉沉,隻能機械地說著“謝謝”,拖著沉重的身體下了車,抬頭仰望著國聯醫院在黑夜中格外顯眼的霓虹燈牌。
恍惚間,他想起了剛剛變成“人類”、上岸居住的那些日子。
那時候的他,總覺得雙腿不如魚尾輕便,總覺得陸地上的空氣粘稠滯澀,讓他呼吸困難——就像現在一樣。
不過,那時候,妹妹還在他身邊,耐心地教他用雙腿走路,用鼻子呼吸。
而現在,妹妹躺在醫院裡,生死未卜。
他不敢走進醫院,去迎接那最後的判決。
是生是死?
是天堂還是地獄?
他畢竟是一條很膽小很膽小的魚,連海豚都能把他打哭。他沒有勇氣。
但是,他不得不去。因為現在的他,不是深海裡形單影隻的人魚。
他成為了一個哥哥,他要保護自己的妹妹。
寧先生抻了個懶腰,懶洋洋地說:“蘭小姐,你猜猜看,要是焦泉客到了國聯醫院,卻發現他的妹妹失去了所有生存的希望,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一步一步走向死亡——你猜,他那時會是什麼表情?”
蘭青青指尖輕輕地扣著審訊室的桌麵:“哦,原來如此。”
“原來你特意叫我來,就是為了和我說這件事。”
“不然呢?”
寧先生扯了扯嘴角:“我和你之間,還有什麼話可以說呢?”
“我還以為你叫我來,是想請我擔任你的辯護律師呢。”
蘭青青一攤手:“畢竟你現在的處境很不妙啊——販/毒證據確鑿,還是畏罪潛逃的現行犯。你這個情況,如果沒有辯護律師的話,在法庭上會陷入極其不利的境地。”
有拘捕的情狀,首先就不是個認罪認罰的人。
再加上犯罪行為極其惡劣,或許會得到極其嚴重的刑罰。
“我寧可死都不會求你來幫我。”
寧先生說。
“而且,有焦霞客陪我,也不算是白死了。”
“背叛我的人,都必須要付出代價。”
焦泉客顫抖著呼吸,一個人走進了國聯醫院。
大廳裡站著幾個麵色焦急的醫生護士,他們向門口張望,似乎像是在等著什麼人一般。
焦泉客呼吸一滯。
看見他後,醫護們急匆匆地上前:“焦先生,你怎麼現在才來?”
焦泉客連話都不太會說了:“工、工作上有些事要忙。”
人到中年的護士長不讚同地搖搖頭:“工作再重要,哪裡有家人的病情重要?”
“走,我帶你去看看你妹妹。”
“她……我妹妹她……”
焦泉客磕磕絆絆:“她怎麼樣了?”
護士長這才露出了一個笑意:“手術進行得很成功。你妹妹現在已經睡下了。”
她帶著焦泉客,讓他隔著病房門看了一眼焦霞客熟睡的臉,感慨萬千地說:“從今往後,你妹妹,也是一個健康的孩子了。”
焦霞客雙腿一軟,幾乎要當場跪倒在病房門前。
他的妹妹,終於也要擁有一個健康的身體了。
他雙眼一熱,仿佛有眼淚要奪眶而出。
他背對著護士長,淚水從臉頰邊滾落,化為圓潤晶瑩的珍珠。
麵對著憤恨而又得意的寧先生,蘭青青麵無表情地說:“你說的沒錯,一個小時前,約翰金醫生確實坐上了通往京市的列車。”
沒等寧先生說什麼,她繼續道:“但是,在此之前,他已經完成焦霞客的手術。”
“連夜手術,第二天上午坐飛機趕往京市的做法,的確有點過於操勞。於是,我們最終決定,將手術提前六個小時,這樣就能趕上他原計劃中的列車。”
寧先生的表情凝固在了臉上。
“你們?”
他拔高了嗓門:“你們是誰?”
蘭青青數了數:“我,焦泉客,焦霞客,和約翰金醫生本人。畢竟手術安排這種事情,還是要同時聽取醫生、患者和患者家屬的意見嘛。”
“你們怎麼可能聯係得上約翰金醫生?你們怎麼可能出得起他的手術費……哦。”
寧先生沉默了。他看著蘭青青,眼裡露出了“原來如此”的表情。
“我明白了。”
他說:“哈哈,怪不得呢!我都忘記了,你可是蘭雅茹的女兒啊。”
她可是蘭雅茹的女兒啊,彆說請動一個約翰金了,就算把國際上所有相關的名醫都請來給焦霞客會診,也輕而易舉。
一瞬間,寧先生心裡的憤恨、不平、不甘,都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帶著傲慢和不屑的認命。
我輸了,但不是因為我錯了,也不是因為我技不如人,而是因為對方後台比我硬。
這一瞬間,他仿佛回到了數年前的某次聚會。
聚會上的人,都是海市各大豪門的紈絝子弟。
他們躺在金山銀山上,不思進取,肆意揮霍。
寧先生那個時候,就非常瞧不起這些人。他心想,你們比我強在哪裡呢?不過就是投了個好胎罷了。
他看著蘭青青,從她身上看到了從前那些紈絝們的影子。
他輕蔑地笑了笑,心想,如今我在牢獄裡,你在牢獄外,不過是因為你投胎進了豪門,而我投胎進了貧家罷了。
如果我有像你那樣的背景,即使我違法犯罪,你也不可能把我送進監獄。
因為你不是通過正當手段把我送進來的,你是憑借權勢,仗勢欺人,把我害進來的。
蘭青青手指點了點台麵:“我之所以能請動約翰金,當然是走了蘭雅茹女士的後台。在我的金錢攻勢下,約翰金屁顛屁顛地改變行程,配合我們的時間表。我還幫焦霞客付清了醫藥費,現在她躺在海市最好的醫院的VIP病房裡,享受著世界頂級的醫療……你對焦泉客的報複付諸流水,不是因為我比你厲害,而是因為我比你更能砸錢。”
“你是不是想聽這些?”
寧先生沒有回答,但他不屑一顧的表情卻像是在說——難道不是嗎?
蘭青青攤攤手:“很可惜,要叫你失望了。”
“我沒有動用任何後台關係,也沒有為焦霞客的醫療費出一分錢。我隻是把所有的情況如實告知了警方,並請求警方在正式抓捕你之前,對關鍵證人焦霞客進行保護罷了。”
“是警方與約翰金取得了聯係,告知了他事情緣由,並給我們牽線,讓我們得以協商手術改期的事宜。”
“至於焦霞客的手術費和醫療費,約翰金醫生痛快地答應,可以等焦泉客對你的訴訟案結案後,從你支付的賠償款裡扣除。”
“對,你沒聽錯,焦泉客打算告你,要求你就對他的虐待進行賠償,並返還他這些年來應得的作品版權和工作酬勞。”
“所以你看,寧先生。”
“你輸掉的,從來就不是權力的遊戲,而是法律的博弈。”
“你輸了,隻是因為你傲慢,輕敵,大意,而又愚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