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蘭青青一言難儘地看著眼前這個紅鯉躍動的人工水池：“你讓我跟你跳進這個池塘, 下到東海龍宮裡麵去，對嗎？”
男人殷勤地點頭，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蘭律師, 請跳吧！”
“您放心，這座水池正下方就是東海龍宮的入口，我剛剛就是從這裡爬出來的。”
“隻需這麼一跳, 您就能抵達五百年來都未曾有凡人踏足過的世界。”
“快跳吧, 快跳吧！”
蘭青青：……
她擺擺手：“還是不了, 我做不到，您另請高明吧。”
男子急了：“蘭律師，除了您之外, 我真的不知道還能找誰幫忙了。您就跳吧！”
蘭青青扶額無奈。
半小時前, 這男人在海灘上被人訛詐，自己覺得他很有可能是個海底來的妖怪，就多管閒事幫了他一把。
沒想到天緣湊巧，這人真是個從東海龍宮來的妖怪，還是專門上岸來找自己的。
相認之後，他連名字都沒有報, 就直接將蘭青青拉到了海灘旁的一處人工池塘邊，鄭重其事地說：“蘭律師, 我家主人仰慕您許久, 特派我來邀您去東海龍宮見麵。”
“隻要從這個池子跳下去，就能到東海龍宮。”
“蘭律師, 快跳吧！”
蘭青青探出頭去, 看了看不到小腿高的澄澈水麵，和見到人影就一窩蜂地湊過來求食的紅鯉，客觀點評：“這看起來不太像是通往東海龍宮的水域啊。”
誰家東海龍宮的出口是人工池塘啊！
男子有點尷尬：“兩百年前, 這裡還是東海的一部分，後來海岸線後退，才變成的陸地。”
海岸線變了，龍宮的出口卻沒變——老龍王奉行無為而治，隻要不影響使用，就不用更換出口的位置。
於是這二百年來，東海龍宮每一個上岸的水族，都是從錦鯉池子裡爬出來的。
“而且，”蘭青青接著說：“邀請彆人去家裡做客，首先要自報家門。”
男子眨眨眼。
“自報家門的意思呢，不是說一句‘我家主人請您去東海龍宮見麵’就可以了。”
蘭青青攤攤手：“你姓甚名誰，你主人是何方神聖，請我上門有什麼目的，是否需要我出席比較鄭重的場合——這些信息，你總該透露給我吧？”
總不能一句“我家主人有請”，就讓她上門吧？
而且，不確定邀請的目的，她也不好拿捏著裝的分寸。
要是對方請她參加商務晚宴，她卻穿著T恤短褲人字拖上門，那就算是蘭雅茹女士出麵都挽救不了這一場社交災難。
“哦，對了對了，我還沒自我介紹。”
男子一拍腦門，懊惱道：“瞧我，一時情急，竟然昏了頭了。”
他笨拙地模仿著人類的禮儀，向蘭青青伸出右手：“我叫巫有銘，是東海龍宮的總務負責人。我家主人，就是東海龍宮之主，龍王爺——您也可以叫他龍王殿下。”
蘭青青和他握了握手：“幸會，巫先生。”
“這次請您上門，真的是因為我家主人仰慕您許久——您在司命仙君麵前一番慷慨陳詞，已經傳遍三界，龍宮裡還出現了傳唱您事跡的戲曲，您這次有空可以去聽聽。”
蘭青青默然。
看來東海龍宮人民群眾的文化生活比較枯燥乏味，缺少新鮮血液的刺激啊。
“不過，他人傳唱總有失真誇大的地方，我家主人想親耳聽您講講那段過往。您放心，我家主人雖誠心宴請，但您隻當是一般家宴便好，無需拘謹。”
龍王殿下請她赴宴講故事啊……
蘭青青挑了挑眉。
原來是性質如此單純的一個社交場合——無聊的上位者聽說了一個新奇的故事，就把故事的主角請來自己的家裡，親耳聽她講述當時的場景。
真簡單，真單純，聽起來沒有一絲一毫的隱情，沒有一絲一毫的內幕。
既然如此……
她眯了眯眼。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這麼急著讓我跳下去？”
蘭青青指了指水池，池中錦鯉擠擠挨挨地簇擁在她指尖：“赴宴而已，怎麼像催命一樣？難不成，你有什麼事情在瞞著我？”
巫有銘僵住了。
良久，他扯了扯嘴角，扯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蘭律師，求您了，您就跳吧……”
“我真的沒有什麼隱瞞，真的……如違此誓，天打雷劈……咦！”
明明天上依舊晴空萬裡，遠方天際卻傳來悶雷滾動的聲音，嚇得巫有銘趕緊住了嘴。
蘭青青幾乎笑出了聲：“你們東海龍宮的人，心理素質都這麼差嗎？”
巫有銘捂住了臉，從手指縫裡擠出幾個字：“也、也不是……我屬於特彆沒出息的那種……”
蘭青青真誠建議：“要不，你就把藏在心裡的那件事跟我說了吧。”
“你不說的話，我是不會隨你下龍宮的。”
雖然身為凡人，難免會對龍宮有所好奇，但巫有銘明顯對自己有所隱瞞，龍王請自己赴宴的目的，肯定不會是想聽她講故事這麼簡單。
她還不至於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而輕易地踏入未知而危險的境地。
蘭青青看了看天色，淡淡地說：“巫先生，五分鐘之後，是我補塗防曬霜的時間。要是這五分鐘裡，您還不能說出點有用的東西的話，我就要回去找我的同伴了。”
白素素還在沙灘上等著她呢。
巫有銘放下捂著臉的手：“等等……”
他糾結了一會兒，最終還是一咬牙，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一根火紅的羽毛：“……那件事情，我實在不敢在這裡透露給您。但請您看看這根羽毛，鳳君說，您看到這根羽毛，就什麼都懂了。”
蘭青青接過羽毛，臉色漸漸地沉了下來。
色澤如火絢麗，握在手裡，讓人有一種幾乎燙傷的錯覺。
對光一照，羽毛的邊緣折射出五彩的光芒。
這就是鳳君的羽毛沒錯，和她上次在海市中級法院拿到的那根一模一樣。
結合山海俱樂部的“暫停營業”，蘭青青先做了最壞的猜測：“你們把鳳君扣押了，找我要贖金？”
她手頭現金不多，如果對方催得急，說不定得賣房籌款。
巫有銘腳下一滑，差點原地栽倒。
他叫苦不迭：“蘭律師，您也太高看我們了！”
“我們東海水族，除龍王之外，不過是一群蝦兵蟹將，烏合之眾。”
“螢火之光，安敢與皓月爭輝？我們哪能扣押得了鳳君？他不一個人把我們全扣押了就不錯了！”
“而且，說句大言不慚的話，我們東海龍宮什麼都缺，就是不缺錢。”
“人類視為珍寶的金翠珠玉，在我們龍宮，隻配拿來鋪地板。”
“我們怎麼可能管人類要贖金呢？”
蘭青青眨了眨眼。
也對哦。
是她小看鳳君的實力，也小看東海龍宮的財力了。
她撥了撥手裡的鳳羽：“那您這是什麼意思？”
向受害者……呸，當事人親友出示當事人軀體的一部分，除了威脅示威之外，還能有什麼意思？
巫有銘歎了口氣：“蘭律師，對不住，剛剛騙了您。我家主人請您下龍宮，的確有些……私人事由。但具體是什麼事，我也真的不敢跟您說。”
“我能透露給您的是，鳳君現在，也在龍宮，就是他向我家主人舉薦的您。他還說，若是您心有疑慮，不願到龍宮來，就請我給您看這管羽毛，您一定就懂了。”
蘭青青從鳳羽上抬起眼來：“也就是說，鳳君最近暫停營業，是因為去龍宮赴宴嘍？”
巫有銘點了點頭：“沒錯。鳳君與我家主人是故友，平素時常來小酌兩杯。這次……呃……停留的時間有點長，可能耽誤了鳳君的……營業。”
他擦了擦汗，心想，早聽聞鳳君在人間有些產業，沒想到是這種離了人就不行的營生，去朋友家做幾天客，就要耽擱營收。
真辛苦呢，鳳君。
蘭青青若有所思。
也就是說，在鳳君此次作客期間，東海龍宮發生了一件讓龍王感到棘手的事情，於是鳳君向他舉薦了自己。
是什麼事，讓大權在握的龍王都束手無策？
蘭青青想到了剛剛白素素講給自己的東海龍王家族秘辛——龍王有九個老婆，以及不可計數的姻親……
難道是這九位娘娘爭風吃醋大打出手了？
龍王或許會覺得棘手，但鳳君應該沒有無聊到讓自己去調解龍王的後宮糾紛。
是誰給誰下毒了？誰把誰弄死了？
她忽然抽冷子問道：“九娘娘現在還好嗎？”
自來後宮起火，最先燒死的就是最年輕的娘娘。
你最年輕，最沒根基，卻正當紅，不弄你弄誰。
巫有銘下意識地說：“還好，哭了幾天幾夜，眼淚也哭乾了……”
他猛地捂住嘴，瞪大了眼睛看向蘭青青。
你怎麼知道是九娘娘出事了！
當然是我猜的。
蘭青青淡定地想。
剛剛那一句詐供，應該是她能從巫有銘口中詐來的所有信息。再多，也詐不出來了，對方已經產生了警惕。
但這點信息已經足夠。
現在她可以確定，事情在往刑事案件方向發展。
九娘娘哭了幾天幾夜，哭的肯定是她在意的人。
這個人，可能是快要死了，也可能是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