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不會自甘風險的。
這個道理, 蘭青青再清楚不過。
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冒著風險去做什麼事情,除非他們覺得此舉有利可圖。
七娘娘冒著被人當做“嫉妒”、“不容人”的風險,也要遠遠地打發走八娘娘, 她所圖謀的是什麼?
是為了減少一個競爭對手嗎?但八娘娘沒她體麵, 沒她尊貴, 也沒能生下孩子,明明什麼都沒掙過她。
若非如此, 就隻能是出於恨意了。她恨八娘娘, 恨到寧願冒著風險, 也要除之而後快的地步。
八娘娘到底怎麼她了?
就是因為在她之後入宮嗎?
蘭青青知道, 這個問題, 除了七娘娘本人之外, 就隻有一個人能為她解答了。
與主殿的富麗堂皇不同,八、九兩位娘娘居住的偏殿由最普通的青石砌成, 粼粼水光之中, 顯得素淨而又清冷。
院門外的石板路旁結了厚厚的青苔,看起來已經許久無人問津了。
蘭青青上前一步, 叩響了門上鏽跡斑斑的銅環。
不多時, 隻聽門內響起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一個年輕的女聲響起:“是誰?”
許是許久不曾遇見訪客,她的聲音有些遲疑。
這是兩位娘娘之一, 還是她們的侍女?
蘭青青連忙道:“您好,我是龍王的客人,龍王命我調查十九公主之死。我此番前來, 想向兩位娘娘了解些與案件相關的情況。”
門內沉默了一會兒。
蘭青青覺得她或許是在疑心自己的身份,於是拉上鳳君提高自己的公信力:“與我同行的,是龍王的舊友, 過去常來龍宮做客的鳳君,姑娘或許見過他。”
“我知道他是誰。”
女聲立刻答道。
“吱呀”一聲,沉重的大門打開了一條縫,一個俏皮可愛的女子扒著門縫,歪著頭看他們:“我隻是很奇怪,殿下麵前的紅人,怎麼會來這個小地方,見我們這些尷尬人呢?”
這種語氣……
蘭青青可以肯定,這是兩位娘娘中的一位。
果然,鳳君上前一步:“八娘娘,久違了。”
不是剛剛經曆喪子之痛的九娘娘,而是莫名其妙被發配至此的八娘娘。
倒也不壞。
比起九娘娘,她身上的秘密,倒令蘭青青更加好奇。
八娘娘上下打量鳳君一番,將門縫推得更大些:“真的是你。”
“久違了,仙君。”
她抿唇一笑:“上次見你,還是殿下壽宴,那時候,我還沒被發配到這個鬼地方。”
八娘娘後退一步,將大門拉得洞開,一歪頭:“進來吧。”
說完,將身子一扭,提著裙角跑進院子 ,邊跑邊喊:“小九兒,彆光顧著縫你那個手巾了,快看看誰來了!”
蘭青青用手肘碰了碰鳳君,有些驚奇:“你在這些娘娘裡,人氣好像不低啊。”
八娘娘見了他,居然什麼都不說,就放他們進來了。
鳳君尷尬地輕咳:“這……許是我幫龍王調解他的家庭糾紛時,與她們接觸得多些,自然顯得親切。”
蘭青青想想,覺得很有道理。
龍王的那些娘娘們,幾千年來對著他的那張老臉,早就看膩了,而鳳君恰巧長得好看,滿足了她們的審美需求。
所以,龍王的娘娘們喜歡鳳君,也是可以理解的。
她百味雜陳地拍了拍鳳君的肩膀:“哎,沒想到,有一天,我居然需要依靠合作夥伴的美貌才能順利辦案。”
以往這些需要刷臉的場合,她都是親自出馬的!
感謝蘭雅茹女士把自己生得像她,讓自己能夠憑著一張臉,在男女老少麵前暢通無阻。
鳳君抽了抽嘴角,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八娘娘裙擺翩躚,優美而又迅速地穿過院子。蘭青青連忙跟上,生怕把她給跟丟了。
她一邊跟著八娘娘,一邊打量著院落的擺設。
這是一方小小的四方院落,被一條石子甬路隔成兩半,左邊那一半被墾成數畦規整的菜地,種著些她不認識的低矮植物,看樣子似乎是可以食用的作物。
右邊那一半搭建著數個花台,高低錯落地開著幾種姹紫嫣紅的花卉,和耿直樸素的菜地形成鮮明的對比。
看來,居住在此地的兩位娘娘,性格迥然不同呢。
蘭青青跟著八娘娘走進堂屋,隻見一個身著水藍色長裙的憂鬱女子坐在屋中。
她手裡拿著一方繃好的繡帕,正在不停地穿針引線,可是她的眼睛卻直直的盯著前方虛空中的某一處,似乎已經魂飛天外了一般。
見她這樣,八娘娘來了氣。
她一把搶過女子手中的繡帕,狠狠地丟到一旁:“一天到晚,飯也不知道吃,話也不知道說,就是到縫縫縫,縫出什麼花兒來了嗎?”
蘭青青撿起被她丟掉的繡帕,上麵確實沒有什麼花兒,而是一條繡到一半的龍。
頭角崢嶸,張牙舞爪,遨遊雲海之間,吐息雷電,呼風喚雨。
她挑了挑眉。
即使是從見慣了精美藝術品的現代人類的視角,也不得不說,這是一幅完美無瑕的藝術品——如果被完成了的話。
帕子上的這條龍,已經繡好了龍尾、龍身、龍爪、龍角,隻剩下兩隻眼睛沒有繡成。
畫龍點睛,沒有眼睛的龍,注定隻是死物。
這位應該就是十九公主的生母,九娘娘了。
神鬼妖怪駐顏有術,即使已為人母,她的麵容依舊青春得如同少女。
龍王的妻妾繡金龍,也算是一種術業有專攻。
蘭青青左看看右看看,想找個地方把繡帕放好,就聽見一個沉靜的女聲:“還給我吧。”
她抬頭一看,隻見那穿水藍色長裙的女子向她伸出手來:“我得把它繡完。”
蘭青青眨眨眼,把繡帕還給了她。
“九娘娘,”鳳君開口道:“有禮了。”
“仙君也有禮了。”
九娘娘淡淡地回應,並不看他,手中複又撚起針線,穿而複刺。
她像是一隻毫無生氣的木偶,隻管呆呆地繡著龍。人家搶走她的帕子,她並不惱怒。人家向她問好,她也不喜悅。
好像是灶膛裡燒儘的一捧灰,縱然被大風吹散,也再無複燃的可能。
“哎呀,哎呀!”
八娘娘無奈地一拍額頭:“瞧瞧你那一幅死人模樣!你好好看看他是誰,他可是天上的仙君,平素隻有殿下宴請,才肯賞臉下凡的。現在仙君獨獨地上門拜訪你,這是天大的福氣啊,你竟然……哎呀!”
她擰了擰九娘娘的手臂:“我最恨你這種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這福氣你不要,給我好不好!”
九娘娘被她推搡得搖晃了一下,繡花針刺破手指,滾了一滴血珠下來,洇紅了金龍的鱗片。
蘭青青心跳了一跳,忽然覺得有些不詳。
九娘娘眨了眨眼,手指一抹,不知使了什麼法術,那血珠就從帕子上消散了,仿佛從未存在過一樣。
蘭青青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她問:“您在繡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