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被問到了心中在意的話題，九娘娘終於有所反應。
她的目光慢慢爬到蘭青青的臉上：“我繡的，當然是龍。”
蘭青青鬆了一口氣。
肯說話就好。
鳳君動了動手指，一個月牙形的繡墩一蹦一跳地挪到蘭青青的身後。
蘭青青順勢坐下，和九娘娘平視。
“我當然知道那是龍。”
蘭青青說：“但是，我聽說天下水域共分四瀆，每條水域都有自己的龍王。而且，不說遠的了，就說近在咫尺的東海吧，東海之內，也有許多龍族。”
許多龍族——指的是龍王和他的許多子女。
“你所繡的，究竟是哪條龍呢？”
九娘娘的目光又慢慢地落了回去。
“等我為他點睛之後，你就知道了。”
她說：“我繡的，是行雲布雨的真龍。點睛之後，你會認出他的。”
“我不曾見過許多龍族，”蘭青青攤了攤手：“我是凡人，對水族了解甚少。你不告訴我他的名字，我認不出他。”
“你會認出來的。”
九娘娘堅持地說：“等我為他點睛之後，即使是未曾見過他的凡人，也會認出他。”
“你們彆管她了。”
八娘娘嫌棄地說：“自從她女兒死後，她就瘋了，捧著那條手巾子，沒日沒夜地縫縫縫，說什麼要畫龍點睛——稀罕！大家誰還沒爬過龍床，見過真龍怎麼的？非要指著看她的手巾？”
鳳君輕歎了口氣：“娘娘慎言。”
聽到他話語中不讚成的口氣，八娘娘像是被電了一下似的，踮了踮腳，兩手抓著自己的裙擺，低下頭去，嘟嘟囔囔地：“我說的都是實話。不就是死了個女兒嘛，她還年輕，再生一個不就是了？乾嘛要死要活的。我還沒有過女兒呢，不也一樣活著？”
蘭青青扶額。
這倒都是實話，不過太實誠了，讓人接受無能。
“八娘娘，”蘭青青抬高了聲音：“其實，我們此番前來，也有些話想要問你。”
“誒？”
八娘娘雙眼一亮，立刻湊近：“什麼話？什麼話？但凡我知道的，全都告訴你們！”
她這麼配合，讓蘭青青都有些意外。
想一想，也能夠理解。
八娘娘的性格活潑跳脫，對外界保持著向往之心，還不知道仙君此番前來的目的為何，就將他的造訪視作難得的福氣。
這樣的一個人，住在遠離主殿的偏僻院落裡，和一個性格沉靜的人為伴，實在是有些委屈她了。
算一算時日，她在這裡住了近一百年了。
憋壞了吧？
蘭青青從繡墩上站起身來：“既然如此，那我們就不客氣了。”
“千萬彆跟我客氣，有什麼話儘管問我！”
八娘娘笑眯眯地應承完，忽然想到了什麼：“哦，對了，瞧我，貴客臨門，我竟沒有飲食招待。”
她提著裙擺，歡快地跑出門，險些被門檻絆了一跤：“你們在屋裡等著，我去給你們弄些好吃的！”
看她跑去的方向，蘭青青合理推測，她口中的“好吃的”，現在應該還長在地裡。
……說實話，蘭青青有些好奇，她是怎麼在海底種菜的。
她立刻跟上：“等一下，我跟你一起去。”
邁出門檻之前，她回頭向鳳君使了個眼色。
我出去套八娘娘的話，你留在這裡看著點九娘娘。
蘭青青隱隱覺得，九娘娘的舉動，有些深意。
雖然目前還不知道這份深意到底是什麼，但看著點她總不會錯。
鳳君微微點頭。
就這一回頭的功夫，蘭青青就落後了八娘娘好幾步。
她來到院子裡後，放眼望去，竟差點沒看到八娘娘的所在。
還好八娘娘見她出來，抬手招呼她：“這裡這裡！”
蘭青青這才看清，八娘娘蹲在一畦深綠色的茂密菜葉裡，整個人都被葉片遮住了。
她笑著走過去：“娘娘待客實在熱情，竟然親自下地摘菜。竟沒個宮娥使喚麼？”
八娘娘本來高高興興地扒拉著菜葉，想撿一簇新鮮的掐斷，聽見她這話，臉色刷的一下垮了下去，唉聲歎氣：“哎呀，休提。”
蘭青青假裝不解：“這是怎麼了呢？難道還有人敢給娘娘氣受不成？”
她蹲在八娘娘的身邊，和她一起扒拉菜葉，假裝自己很會摘菜的樣子。
其實她從來沒見過這種作物，壓根不知道什麼樣子的會好吃。
“哼，你呀……”
八娘娘長歎一聲：“我看你是個凡人，想必是第一次下龍宮嘍？”
蘭青青點點頭：“托那位仙君的福，我才有幸來到這裡。”
“那你可就有所不知啊！”
八娘娘冷笑：“我們這個龍宮啊，大娘娘死的早，論理，是沒有女主人的。”
蘭青青點點頭：“這我倒是知道。”
大娘娘的確死的早——幾千年前被自己族人處死了麼。
“但是啊，有一位主兒，雖然沒有大娘娘的名兒，但比真正的大娘娘還威風呢！”
蘭青青來了興致：“你說的，可是那位七娘娘？”
“這位娘娘我也見了，和龍王殿下打情罵俏的，看起來得寵得很。”
聽到七娘娘的名字，八娘娘咬了咬唇，露出憤懣的神情。
蘭青青了然。
果然，被發配到荒郊野嶺，誰能甘心？
八娘娘想必已經恨死了七娘娘。
八娘娘咬著牙，手裡泄憤似的撕扯著不新鮮的菜葉，良久，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賤人，得意什麼。”
來了來了。
蘭青青豎起耳朵。
“不過也跟我一樣，是個奴才秧子。”
她轉頭看向蘭青青，臉上帶著些得意：“你看那位七娘娘，現在風光得意的模樣，其實啊，幾千年前，她也不過是個奴才。”
她捂住了嘴，幾乎要笑出聲：“不不不，她怎麼是奴才呢？她連奴才都不是！”
“她不過是大娘娘從螣蛇族內帶來的一條紅鯉，放在池子裡，遊來遊去當個玩意兒的。誰知龍宮風水養人，竟叫她開了靈智，修成人身，還得了殿下寵愛，飛上枝頭……呸呸呸，越過龍門成龍了！”
“不過啊，她現在再威風，我也記得她在池子裡搖尾乞憐，求人喂食的樣子。”
“呸呸呸，真下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