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兩個老師分彆去帶其他還在鬨的小孩,魏老師則在陪著簡一鳴,看顧那些安靜下來、像個小天使一樣的孩子。
簡一鳴都不知道自己今天敲了多少次《小星星》,四四拍的一首兒歌,一共就幾個音,循環往複地敲,仿佛要敲進他的DNA裡,偏偏一群孩子非常喜歡這首曲子,簡一鳴換首《兩隻老虎》就馬上扯著嗓子開始哭,於是他整個下午都在和魏老師教《小星星》。
好消息是,確實有幾個孩子學會了,笨拙地學會了打拍子,放學回家的時候高高興興拍給來接的家人聽,拍得不準,唱得也不準,可能就學會了喊“星星”兩個字,卻又那麼地令人高興,其中一個家長興奮地衝上來握著魏老師的手不放,聲音激動到哽咽,一疊聲地道謝。
還有一個好消息,馨馨好像對音樂也很有感覺,她終於沒有躲在角落裡發一下午的呆,非常給麵子地轉過頭對著他發呆,雖然還是一句話也沒說,但一點點的改變,一點點改變就足夠讓他覺得今天下午的《小星星》沒有白敲了。
這些都是原石,或許外皮灰撲撲的,不起眼,很堅固,但隻要用耐心和愛澆灌他們,就能從裂開的縫隙裡看到裡麵的寶石。
簡一鳴開始有一點點理解貝多芬了。
貝多芬的人生和一帆風順扯不上關係,他的名氣和他的生活難以匹配。少年的貝多芬被他嚴厲貪財的父親管束,生活在莫紮特的神童陰影中,青年的貝多芬情路不順,屢遭打擊,放棄愛情轉投他的政治理想時,又被稱帝的拿破侖迎麵一擊,緊接著失聰、疾病、貧窮接踵而來,他曾經試過倒在街上被當成流浪漢驅逐,這位音樂上的偉人最終死於五十七歲。
如果按色彩區分,他的人生是灰暗的顏色,比不上他曾經的老師海頓那樣生活優渥,也比不上他後來者門德爾鬆那樣天生的人生贏家,可他的音樂是鮮豔的,有絕不低頭的倔強和反對命運的勇氣,縱然有低穀,也絕對不是他音樂的重點。
他不是憤青,他是頑石,是不願意向命運屈服,妄圖扼住命運喉嚨的狂人,是要在石頭裡開花的戰士!
周末學校休息,簡一鳴就回到學校的琴房裡練琴。
他先重新彈一遍莫紮特,簡一鳴的莫紮特終於開始有了層次感,天真爛漫、輕快靈動的旋律之下,有了一點無法描述,又真真切切存在的東西。
然後開始把練過的貝多芬曲子練一遍。
簡一鳴開始有點理解古典音樂的意義。
跨越了二百多年之後,這份樂譜能夠從奧地利流傳至歐洲各國,再從歐洲流傳到全世界,因為音樂裡麵凝結了關於我和關於你的思考,能穿越時空引起他人的共鳴,因為它是屬於人類情感上的共鳴。
兩百年前在命運中掙紮的貝多芬,和兩百年後在命運中掙紮的每一個人沒有不同,他們的痛苦是相通的,他們的情緒是相近的……但不是所有人都是貝多芬,都能麵對厄運時頑固如頑石,更多人的人被衝走,死於洪流,無力抵抗。
可是他們聽貝多芬的時候,沒有一點被感動到?沒有一點被鼓勵到嗎?
人為什麼要學史?因為人可以從曆史先賢中獲取力量,產生共鳴,獲得動力。
音樂也是一樣的,換了一種形式,給予人們更直觀、更直接的衝擊。
之前簡一鳴覺得貝多芬的鋼琴奏鳴曲太長,足足是十二個小時,比馬拉鬆恐怖,比鐵人三項艱辛,是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消耗,可今天簡一鳴再撿起來練的時候,完全感覺不到時間流逝,一直到鎖門的小馬敲門,簡一鳴的琴聲才戛然而止。
小馬探頭進來看見簡一鳴,“你、你還好嗎?”
“我……沒事,我忘記時間了。”
簡一鳴背著書包走出學校的時候,才想起來自己忘記時間,午飯都沒吃,餓過頭都不知道饑餓。他茫然地想,自己居然還有忘記吃飯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