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一鳴覺得自己像個喝醉酒的人, 站在了台上,坐在了鋼琴麵前,但是鋼琴很陌生, 黑白相間的八十八個琴鍵也很陌生,腦子昏昏沉沉的仿佛有人在裡麵打了架揚長而去, 剩下一片狼藉,無法思考, 猶如混沌未開的宇宙。
手指自己動了,腳也在動, 但簡一鳴無法判斷它們為什麼在動。
我在做什麼?
你什麼都不用做。
不知道誰在他腦海裡這樣說,聲音輕輕的, 很溫柔,正扶著他躺下。
我應該有什麼要做的,很重要的事……
沒什麼事比你更重要, 作品不重要, 比賽也不重要。
簡一鳴覺得身體很沉重, 腦子無法運轉,昏頭昏腦。
——“專注!”
當他好像真的要睡著的時候,符盛藍的聲音宛如驚雷劈開了天空,他一個激靈, 醒了。
“什麼都不想很輕鬆,但輕鬆是打動不了人的。”
“一鳴,尊重你每一個聽眾。”
“你怎麼看待音樂, 音樂就會怎麼樣反饋出來。”
簡一鳴在台上打了個抖, 有什麼東西從他的腳底生長出來,在他的靈魂紮根。他感覺自己隻是走神了一會兒就已經三首曲子過去了,留給他繼續的時間不多了。
簡一鳴趁著間隙的時間掃了一眼台下, 非常沉悶的氣氛,像夏天雷雨之前的空氣,悶熱,潮濕,煩躁。
他擦了一把自己的額頭,摸到了一手的汗,隨意抹在了自己的褲子上,然後深深地吸一口氣。
下一首,莫紮特,《A小調鋼琴奏鳴曲》K.310,第一樂章。
莫紮特是一個很容易被人誤會的作曲家,他的曲風靈動清麗、色彩豐富、情緒多變,一不小心就讓快樂變成傻樂,讓傻樂變成裝瘋賣傻,是個很難把握的作曲家,因此非常不被比賽選手青睞。
曾經出現一個比賽的限定曲目池裡出現莫紮特和另外一位作曲家的作品,比賽選手選擇莫紮特的寥寥無幾,有勇氣選擇莫紮特的幾個人,最後得分也不怎麼樣。
當難度上不去的時候,以表達和音色作為得分重點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
但簡一鳴還是選了他的K.310,作為半決賽“閃亮”這個主題的參賽曲目。
曾經他在學校彈310的時候,保安小馬把這種悲傷的小調聽成了快樂,當時的簡一鳴沒有解釋,因為他覺得不重要,他不重要,曲子也不重要,曲子表達什麼內容自然也沒那麼重要了。
不重要嗎?
重要的。
這是莫紮特重要的作品,是他在1778年這個重要的時間點,罕見記錄下了自己心情和感情的作品。
310咋聽之下好像依舊快樂,那隻是跳躍的音符給人的錯覺。
演奏不重要嗎?
重要的。
比賽呢?
比賽不重要,但是坐在下麵的聽眾很重要。
底下坐著的人裡,除了約翰之外,大概沒有評委覺得簡一鳴不對勁。他們總體的印象大概就是基本功很紮實,技術基本上找不到扣分的地方,足夠大的手掌在技術上能留下足夠讓人發揮的餘地,這種優容的餘地使得作品的演奏有了更多的空間,技術處理很好,音樂線條流暢漂亮,表達還可以。
然而這些出色的地方捏合起來,仍然組成不了一個出色的演奏。
優秀的演奏具備這些條件,但反過來卻不完全對等。
——還欠缺最重要、最核心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