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裝麥克風沒關的計劃失敗, 夏安夷深呼吸了下。
對麵那老古董,似乎對自己乾了什麼,並不知情。
又或者是太過知情。他還在語氣意味不明地、繼續戳她心窩子:“這屏幕上的, 又是何物?可是你的夫子,在提問你?”
夏安夷:“……”
這有什麼好問的,不就是她被不幸、抽中了回答問題嘛。
沒見過反向歐皇嗎!
方才隻顧著跟對方扯皮,她打開麥克風後,腦海有瞬間的空白, 不知該如何回答問題。
許是她沉默太久,老師開始循循善誘,進行提示。
【關於秦始皇陵哪部分同時有步兵、弩兵和車兵,你覺得該怎麼解題呢?】
【剛剛視頻講解的時候, 應該也講到了陵園內部的分布,你還記得相關的部分嗎?】
夏安夷:“……”
她不記得,她在開小差跟人抬杠, 值得反思。
另一邊的嬴政則挑了下眉, 若有所思地看向自己麵前的絹布。
隻見字跡鐵畫銀鉤般行雲流水,力透紙背的墨色還未全乾, 三言兩語間, 已經記下了些重要的內容。
他可不像對麵那個蠻夷女子,隻顧著嘮嗑, 忘了好好聽課。
嬴政滿意地放下手裡的筆後,又抬眼看了屏幕上的題目。
隻見題目下方, 是一張陵園分布圖。比較抽象而言簡意賅地畫了四個框,分彆來表示兵馬俑的四個坑。
大小不一,其中還有一個是虛線框。
嬴政也跟著畫了幾筆,然後望著那虛線框若有所思。
虛實相間, 這個坑所表示的究竟是後世之人杜撰的意思,還是已經被洗劫一空了?
想到可能是後者,他臉色不佳。
夏安夷被提問到,硬著頭皮往下說:“1號坑隻有車兵和步兵,2號坑有……”
2號坑都有哪些來著?
她嘗試著尋找外援,瞥了眼麵前的手機屏幕。
隻見Q版團子小人坐在案幾前,玄衣墨發,包子臉上一片沉靜的神色。
他的麵前堆著絹布和筆墨,看模樣似乎還寫了不少東西。
夏安夷:“??”
不是,說好的他對現代的東西,都不感興趣的呢?
結果等兩人吐槽互懟完,他的筆記寫完了。而她被老師提問的時候,一問三不知。
夏安夷:大怨種竟是她自己。
不過想到當下的處境,她鬆開方才刹那硬了的拳頭。
她一時翻不到書裡具體的段落,悄悄移開了麥克風,識時務地壓低聲音問:“你有印象嗎?剛剛那個視頻提到過,2號坑是乾什麼的嗎?”
嬴政正瞧著屏幕中央,看到題目中,那張秦始皇陵最開始挖掘的圖片。
隻見他墳頭的幾個坑都被挖得乾淨,一覽無餘的模樣,沒有哪個人會因此而高興。即便之後打造成了景點,吸引了絡繹的遊客前來觀賞。
嬴政有點不爽,淡淡道:“沒印象。”
夏安夷:“……”
【如果想不起來的話,可以看一下書本的第X頁】
曆史老師還是挺寬容的,大抵是從她支吾著的語氣,能推測出學生上網課的基本狀態,然後給了台階下。
夏安夷翻著書,很快回答了出來:“同時有步兵、弩兵和車兵的是2號坑……”
【那麼2號坑,對應的是圖中A、B、C、D的哪部分呢?】
她原本以為已經結束了,直到被繼續提問後,看著屏幕上的分布圖,默默地又陷入沉思中。
要是她還是說不會,會不會把老師氣到?
另一邊的嬴政,注視著目前兵馬俑坑的分布,眼眸微暗。
……還好這些後世之人還算有點分寸,隻挖了陪葬品,沒有把他的棺槨弄出來。
想象了下假如自己的棺槨被打開,被一群人按著閃光燈拍。嬴政覺得自己應該不止是,想拔劍那麼簡單了。
下一秒,他又聽到對麵的女聲響起,帶點諂媚的感覺:“喂,老古董,你知道的吧,2號坑是哪一個呀?”
夏安夷原本以為對方掉線了,但手機屏幕上APP裡,對方依然頂著那張包子臉。
一雙黑亮的豆豆眼看過來,遙遙望著,像是隔著屏幕在聽課。
不過看著眼神並不迷茫,應該跟她這種半吊子不一樣。另外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對方的眼神裡,偶爾帶點幸災樂禍的感覺。
對於她的提問,嬴政一言不發,全當沒聽見。
對方如何,於他何乾?
夏安夷:“……”
她幾次受挫,已經越戰越勇,想了想後開始動用自己的金手指:“那你把答案告訴我,我再給你放——那個四大發明?”
這般語氣,宛如拿動畫片哄孩子。
而幾秒過後,就在她以為對方會一如既往地嗤之以鼻,並不理會時。
他冷淡的聲音中,好像夾雜了絲愉悅感:“成交。”
夏安夷:“??”
總感覺對方似乎不知何時下了餌,然後她樂顛顛地跑過去,一口就咬上了。
嬴政指尖在案幾上輕敲了下,緩緩開口:“你方才說這個所謂的2號坑,同時擁有步兵、弩兵和車兵。”
“兵種之齊全,應當為“兵有備闕”或是“銳士”之用。”
對於他來說,跟後世之人坐在一起聽曆史課,還要給對方分析推測自己的墳裡,埋的都是些什麼,著實是種新奇的體驗。
聽到夏安夷似懂非懂地嗯了聲,嬴政輕掀了下眼。
一看就是半桶水,沒聽明白。
想到那精妙絕倫的“四大發明”,他頓了頓,沒管這些繼續道:“軍隊自西向東行進,圖中下方規模最大的,便是軍隊主力,也就是1號坑。”
“作為補充力量,它應當在其旁側,且規模適中的那個位置。”
夏安夷按照他給的提示,回答出了正確的答案。
眼見著老師展開了接下來的內容,她輕呼出一口氣,有種逃過一劫的感覺:“好可怕。”
嬴政語氣平淡:“有何可怕,連如此簡單的問題都弄不明白。”
夏安夷:“……”
看在方才對方當了一回外援的份上,她難得沒有嗆回去。
嬴政言簡意賅地追問:“那四大發明?”
再度被嘲諷後,她端正了學習態度,不跟對方嘮嗑或是走神:“等課間,我先聽會兒課,不急的不急的。”
【那麼了解了秦始皇陵的布局後,我們接下來要學習的,就是它在技藝方麵的特點……】
她話音落下後,翻書的聲音還在隱約傳來。
眼前的光幕已經開始淡褪,隨後消散在寂靜的夜風裡。
嬴政手一頓。
每日“直播”的時間好像就那麼些,他後知後覺地想了起來。
見對方白嫖完答案後快樂跑路,隻在嘴上畫了一個有關四大發明的大餅,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嬴政麵無表情地放下筆後又拿起,在之前畫的醜陋團子版的夏安夷臉上,添了幾筆。
這才解氣。
已是亥時,窗外夜色沉沉,偶爾一抹遙遠模糊的星光。
他正要吹滅燭火入睡,突然聽到客棧的門,吱呀一聲響動,在寂靜的環境中顯得格外分明。
有人不小心推開了門。
他同來人四目相對的瞬間,漆黑不見底的眼瞳中,瞬間閃過絲冷冽的殺氣:“是你。”
而偷聽的鄭國卻仿佛沒半點的察覺,抱著劍嚷道:“小子,你剛剛鬼鬼祟祟的,跟誰在講話呢?”
他推開門後,視線便在屋內打著轉,狐疑地環視了一圈。
隻見屋內確實隻嬴政一人。半大的少年斂著眉眼,幽暗不明的神色映在燭光裡,看不清其中的意味。
嬴政唇角動了動,但不像是在笑:“你聽到了什麼?”
他個頭雖不如對方來得高,神情卻宛如居高臨下,打量著他的一舉一動,還是神色變幻的絲毫。
鄭國向來粗枝大條,神色都寫在臉上:“奇怪,我明明在外麵聽到有女聲,你好像也開口說了幾句話。”
然而放眼望去,這作為落腳的寒磣客棧裡,除了案幾和床榻,一盞昏暗搖曳的燭光,並再無其它。
見對方沒有聽見具體的內容,嬴政若有所思。
客棧的門單薄而簡陋,所以那後世的“直播”,除了會自動閃退,居然自帶能屏蔽他人的功能?
鄭國見沒有端倪,以為是自己幻聽了。
他撇了撇嘴,正要轉身離開,卻迎麵撞上同樣出來轉悠的公輸遜:“阿遜,你怎麼出來了?”
隻見對方手裡,是塊削到一半的樹皮,粗糲的表麵已被磨去。
公輸遜抬眸:“未見你,便出來尋。”
對方雖天生沒有表情,且說話總是惜字如金般短。
但此話一出,鄭國瞬間便被其中的友誼感動到了。馬上把自己的計劃,倒豆子般都說得一乾二淨。
“阿遜你先前不是受了這小子蠱惑嗎,非要大晚上的研究那什麼造紙術。”
“我就來幫你探探虛實,這小子究竟在玩什麼……”
話快要說完,他才後知後覺地回頭,見嬴政瞧著他:“原來鄭兄,是對我有所猜忌啊。”
搖曳幽暗的光線裡,半大的少年噙著笑,眼底卻沒什麼笑意。
“其實鄭兄也不是非去秦國不可,畢竟我們秦人最是狡詐,而你心在已亡故的鄭國……”
鄭國:“!!”
這是無論發生什麼,對麵這小子都要把他的名字拉出來,狠狠地內涵一筆他是間諜啊。
他怎麼就因為一個名字成間諜了?
而且,就算要當間諜的話,他肯定也不會在自己長大的韓國當啊。
肯定是挑某個,苛政如虎狼之國,好好潛伏上一番……
電光火石間,鄭國突然發現自己好像,打開了全新的思路,也不是那麼抗拒去秦國了。
聞言,公輸遜開口解釋:“同他無關,是我想要研究造紙術罷了。”
嬴政注意到他手上的樹皮,視線微頓。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公輸遜撿到那張他繪有造紙術的絹布時,他並未在上邊標注所需的材料,對方問起時也沒有告知。
眸光微動後,他若無其事般問:“既如此,公輸兄拿著樹皮做什麼?”
公輸遜答:“先前我跟鄭兄在秦、趙這一帶遊曆,偶然見過鄉民買不起絹布和竹簡,會將路邊的樹皮削薄後,進行刻畫書寫。”
隻見手裡的樹皮被他削薄,磨平粗糲的表麵後,同所用的竹簡有一定的相似性。
嬴政抬眼看著對方,見公輸遜神色平靜,不像作偽的模樣。
他想起在看有關那“四大發明”的視頻時,講造紙術的過程中,曾一筆帶過其的發展過程。
【其實,在東漢蔡倫改進造紙術之前,更早的年代已有“古紙”的存在。】
【考古家們曾在羅布泊的烽燧遺址裡,發掘過麻紙和木簡。這些發現能確定,西漢已有紙的存在,但更遠一些的先秦時代,暫無法得知。】
嬴政當時淺淺地瞥過一眼,隻記得那“羅布泊”的位置,不在中原一帶,但確實是在秦、趙邊界的西北方向。
如今聽公輸遜一提,似乎有幾分可信度。
隻聽對方說完這些後,頓了頓:“隻是有一事我尚且沒想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