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妖魔堆成的山峰在飛速地從上而下消失, 化為殘影源源不斷地湧入那道紋路複雜詭異的陣法之中。
當最後一隻妖魔也被扔進去之後，韓英在心底默念口訣，完成通過這黃泉陣勾連幽冥的最後一步。
眾目睽睽, 一切時空感仿佛都被凝固, 天地間驀地充斥陰寒詭異的氣息。淡淡黑霧呼嘯而起, 在空中旋轉不休, 漸漸幻化出一張滲血的鏽跡斑斑青銅門。
“怎麼看起來有點年久失修？”
喬瑜好奇地問道，這門太輕，似乎一根手指就能推開, 假冒偽劣的氣息完全無法封閉幽冥門戶。
“因為它是假的。”
閻君的手指圈著美人發絲不停打轉, 瞥了一眼那青銅門，繼續道：“這是黃泉陣召出來的門，直接連通幽冥黃泉。”
“有區彆嗎？”
“通過這門進入地府, 可就直接到黃泉儘頭了，一些罪大惡極的惡魂在那墜入刑獄……”
“無辜者呢？”
“他們能順著黃泉路離開, 到那些普通陰魂聚居處。”
作為肉身俱在的生魂, 他們若是想離開幽冥, 就必須將所有修為交付給幽冥之門作為開門費。
那樣他們便與凡人無異, 恐怕沒幾人願意。
*
直麵幽冥之時, 生死之間的大恐懼令在眾人無端沉默著, 不願先去探路, 為他人作嫁衣。
僵持之間, 韓英“無意”中看了眼不遠處那個仿若屍體的男人。
感知敏銳的眾人也掃過那人一眼, 心中一動。
照夜宗主峰上。
除了這道龐大駭人的黃泉陣法, 還有另一道粉魂碎魄的小陣也在運轉，裡麵關押的魔修至今未曾泯滅，雖肉身半損, 仍苦苦堅持，可見其資質修為無一不佳。
若是時間夠久，他說不定能逃出生路。
“不愧是有點天資的猖狂小兒，竟活到了現在。”
照夜宗的老祖當仁不讓，冷笑一聲將韓霄拎出來，直接扔到那青銅門上。
“便讓此獠先去為我等探路。”
“砰”的一聲，那門轟然洞開！
三千妖冶動人的血紅色彼岸花招搖地輕晃。
那韓霄沒入其中，轉瞬便沒了蹤影。
無人知他縮小至蜂蟻大小，靜靜躺在花叢滿是血腥味的泥土上，幾乎快生鏽的腦子裡隻牢牢地鎖住一道模糊身影。
等他慢慢運轉魔力蘊養神魂，恢複些許記憶後，那張木偶般僵硬的冷麵驀地發紅，睚眥欲裂：
我，親手，殺了美人！
他重新回到了痛恨自己的狀態。
不過，我進來了。
美人，不管千年萬年，我一定會找到你、彌補你，任打任罵……
韓霄抱著希望暗自發誓，這誓言中卻並沒有喬瑜的名字，更沒有那同樣被波及的數十萬凡人。
“他沒救了。”
喬瑜見此，想到自己那群在幽冥中活蹦亂跳的子民們，便覺心氣不暢：他們本可以在人間繼續普通平淡的幸福。
若不是那日天降橫禍！
“阿瑜無需浪費精力看他，這等惡人隻是耽於美色，並無悔改知心。”
“那彼岸花已快將他消融了。”
閻君輕拍美人的脊背安慰。
本來彼岸花隻能消磨些不起眼的魂靈，如陰魂的一根發絲、一塊衣角等等，聊以解饞，不同尋常的是它迷惑人心的天賦，讓人不知不覺走進刑獄：
你若愛財，便看到無數金銀珠寶，若好色，則看到無數正合心意的佳人，若愛權，則見無數文武官員抬著龍椅來迎……
韓霄卻是第一個將自己縮小滾進花叢裡的人，還僅僅隻有那麼丁點大。
後果嘛……
便是生生感知自己魂魄被吞食殆儘！甚至他還能看到不遠處那美人背影的幻象，卻無法張口呼救，徹徹底底體會到何謂近在咫尺的絕望。
就差一點點！
韓霄恨極老天不公，他幾乎透明的魂魄終於流出一滴血淚，沒入血土中滋潤花叢。
*
青銅門外。
那群修仙者以及個彆殘存的強大魔頭，已然目光直直地看著裡麵。
隻見花叢中央有條小路。
路的儘頭有位青絲如墨的青年長身玉立，他正低著頭，百無聊賴地撥弄花瓣，潤白指尖也染上了迷離的血紅。
眾人看不清他的麵目，但是那通身凜然不可冒犯的冰雪氣息，還有那雙伸出的手剔透無暇仿若月華落於梨花的柔白……
是美人！
那被奪走的美人！
一道，兩道……
無數道身影都瘋了般向著那青銅門裡湧入。
人人臉上都透著狂熱：想不到美人竟如此之近！這還不先到先得？
還得抵擋旁人下死手搶奪——
不多時，這些遁入幽冥的靈光纏鬥起來。由於陰氣充沛，有人剛剛原地去世便又化為厲鬼重來複仇，繼續參與搶奪美人的戰爭中。
此起彼伏，好一個群魔亂舞的場景！
韓英心底唾棄他們丟了臉皮，好在人都進去了，無甚遺漏。
接下來，關門。
人間不需要他們！
青年原地坐在陣眼上，悄悄摸出一柄匕首刺進大腿——那幾個老怪物的感知很敏銳，可不能功虧一簣。
滾燙鮮血無聲撒在陣眼的紋路上，他念動口訣催畫，地上原本嚴整猶如工筆畫的陣法隱顫，紅光卻依舊穩定，毫無異常。
很好。
青年給自己鼓勁，快速地將那煉化心頭血的匕首插進陣眼裡，要將護陣靈寶搗碎：一碎，陣法立滅！那門也會驟散消失。
然而那匕首隻插下去一星半點便不得動彈。
“不愧是老怪物，他們後手竟這麼多。”
喬瑜看向這座刻印陣法的山峰：幾乎每一處都有法器護佑，除非開了禁製，否則韓英那微薄的靈力和修為可破不開防禦。
他指尖微動。
青天白日，隻見一道水桶般駭人的紫白神雷從天而降，直直劈向那黃泉陣的陣眼。
心生警兆的韓英忙不迭躲開，目瞪口呆地看著這神雷將陣眼劈成碎屑無影無蹤。
“哈，這叫什麼？老天有眼！”
青年咧嘴笑著，第一次看向那驟然合攏消散的幽冥之門，還有那些欲遁逃而出卻紛紛碰壁的身影。
陰冷氣息散儘後，生機重回大地。
“呼，結束了。”
他的手不由摸向懷裡的留影石，微微悵然：誰不愛美色呢？但對他來說，世上有比這更重要的事。
青年卸力倒地沉沉睡去，暖洋洋的日光灑在他的臉上，一派安詳。
半空。
喬瑜和閻君攜手，相視一笑：“我們也回去吧。”
*
七月半。
喬瑜率領涇陽城之鬼返回陽間，安葬眾人屍身，和家人作最後的告彆，此後便陰陽兩隔。
破開那人間涇陽城的冰意後，諸多的鬼物皆老老實實地和家裡人葬好自己的軀殼。
有的鬼是磕著瓜子看家裡人乾活，時不時吆喝兩句，還有的鬼注重儀式感，自己親手把自己埋進風水寶地，蓋上棺材蓋，現場有種萬分荒誕的滑稽感。
不過如此多的鬼物回人間，竟無一隻生出偷偷還陽的心思。
與之相反，倒是有不少人想第一次見到風皇後，心神蕩漾，悲喜交加，甚至想跟著一起下幽冥。
美人哎！人間不值得！
唬得眾鬼連忙恐嚇這些蠢蠢欲動的人們：什麼自殺會墜刑獄，永遠見不到風皇；什麼風皇時刻關注風國，活著時候努力奮鬥，到了幽冥或許有嘉獎……
總之一句話，想親近風皇？排隊去吧！奮鬥去吧！他們排了這麼久，也沒幾個排到幽冥涇陽城皇宮守衛的輪值，每人輪一天，也得等好多年啊！
這樣嗎？
凡人們記在心底，不時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