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慶德帝把賢貴妃和梅妃召來,不是她們貼身照顧,隻是讓她們在這裡守著,順便陪膳而已。
這禦膳寡淡的很,全是些清粥小菜,唯一的葷腥還是道蒸魚。
這讓近來吃慣了肉食的賢貴妃很不適應,梅妃根本嘗不出飯菜吃進嘴裡的味道,她離陛下有一丈遠,也不敢直視陛下,但隻用餘光也能注意得到陛下身體狀況很不好,連吃東西都好像比尋常人費力。
梅妃惴惴不安,她情願自己不知情,皇位更迭跟她這個無寵也無親子的人關係不大,若是柔貴妃和淑妃今日有哪個還活著,也輪不到她侍疾。
此時,從京師往南的方向有兩撥人正快馬加鞭趕在路上,一撥是昨日太子派到瓊州去接太醫院院使和左院判的人馬,一撥是今日奉皇命出城去往河南道的禦前侍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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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千護衛軍,剿匪帶了四分之一。
是的,剿匪。
為了避免成為所有夷人的公敵,他們打的不是這島上除了漢人以外的所有人,而是燒殺搶掠之人,隻是碰巧這些土匪基本都是夷人罷了。
至於如何分辨是不是劫匪,也容易,他們是衝著夷人的老巢去的,看那地方有沒有田地就知道是土匪還是良民了。
還算有點兒理智,隨行出征的耿參如是想道。
他就怕瓊王不管不顧,隻想通過殺人來發泄心中的悲痛。
不過,他也能理解瓊王此時的心情,柔貴妃如果真的是病逝也就罷了,可天下誰人不知,柔貴妃原本應該是長壽之人,是熬過了陛下又做了五年太後的人,如今這可才是慶德二十四年。
原本的長壽之人病逝了,這很難不讓人懷疑是不是有什麼隱情。
瓊王一腔悲憤無法向京師發泄,又是個愛民之人,不會向無辜百姓發泄,那些不長眼來搶劫瓊王治下百姓的夷人可不正好拿來宣泄。
就像耿參預想中的那樣,那些拿著木棍拿著鋤頭的匪徒,遇到膘肥體壯穿著盔甲拿著刀槍弓箭的護衛軍,根本沒有還手之力,不,是這些人也沒想著還手。
兩兩相遇,他們像攆兔子一樣把匪徒攆進周統領預設的包圍圈,頭一個口袋陣就套住了幾百人。
耿參本以為會迎來一場屠殺,他跟著瓊王的嘗試,被圍在裡麵的土匪已經倒下了一半,剩下的看上去也已經完全喪失鬥誌,此時隻要瓊王下令,讓圍在周圍的護衛軍放箭,一息之間這些人就可以徹底解決。
“耿大人,你在瓊州當了這麼多年的刺史,可懂他們的語言?”徐琛臉不紅氣不喘的問道。
耿參喘著粗氣,這裡不是中原,車馬在這個地方基本沒有用,他們追人圍人全靠兩條腿,跟著瓊王這隊他還勉強能跟得上,若是讓他跟著周統領,拚了老命他也趕不上隊伍。
“臣可不會他們的語言,臣沒跟他們打過交道,不過,瓊州從來不缺漢人,往前數幾百年,漢人的數量比夷人還要多,隻是前朝有幾百年不曾管過這裡,才讓瓊州漢人的數量不斷減少。臣不懂他們的語言,但這些人裡或許能聽得懂我們的語言,要不讓人喊嗓子試試?”
耿參倒不覺得王爺準備勸降,王爺手下有八千護衛軍,又不缺人,何必招安這些蠻橫無禮還言語不通的土匪,他估摸著王爺想把這些人綁了,親自動手砍幾個吧,如此才能泄憤。
所以當王爺讓人喊話勸降土匪的時候,耿參也沒當真,不過是糊弄剩下的那幾十個土匪罷了,兩千人圍幾百人,還不是想讓他們怎麼死就怎麼死。
但是他沒想到的是,在這些土匪投降被綁起來之後,王爺居然沒有就地殺人。
這一撥沒殺,後來圍起來的那幾撥也沒殺。
兩千護衛軍最後綁了八百人回去。
往回走的路上,耿參有好幾次都差點摔跤,幸好每次都拉了他一把,不過他之所以差點摔跤也是因為王爺。
自從到瓊州上任之後,他其實對這些有著土匪行徑的夷人煩不勝煩,但每次也隻是讓人驅逐,這些人溜的快,官兵還沒到搶了東西的土匪們就已經溜了,若是沒溜,除非當場拿下,但隻要讓人逃出了平地,就不會再追了。
不止他一任刺史如此,前些任刺史也如此,這是一任又一任的刺史傳下來的經驗——進了林子,官兵抓人就會變成人抓官兵,攻守顛倒過來。
可今日卻不同,返程的路上,耿參時不時便會瞄一眼王爺。
設口袋陣的是周統領,親自帶兵殺敵的也是周統領,下命令的還是周統領,在絕大多數護衛軍看來,是周統領在指揮這兩千人,但他今日一直跟著瓊王,比任何人都知道,兩支千戶行軍的方向一直是王爺在做決定,走哪條路,以什麼速度行軍,在哪個地方設口袋陣,全是王爺做的安排。
從前隻要進了林子便能遛官兵像遛狗一樣的夷人,今日抓這些人卻像在自家院子裡抓雞一樣簡單,光是投降的就有八百多人。
讓他開了眼的不隻是王爺用兵,還有王爺的身體。
他是上了年紀,可年輕時也練過武,不然怎麼敢來瓊州而不是辭官回鄉,他累到氣喘籲籲滿頭大汗,而大病初愈的王爺呢,卻好似閒庭信步一般,這是病了大半年的人該有的樣子嗎。
耿參越想越覺得不對勁,王爺未滿二十歲就被封到了瓊州,還沒來得及上朝參政,更沒有帶兵打過仗,這八百多人總不能是誤打誤撞抓來的吧?王爺一定是學過用兵之道,這病怕是也有些蹊蹺。
要說王爺無所圖,他沉迷看戲的老妻怕是都不會相信。
耿參震驚又彷徨,這才在路上幾次都險些跌跟頭,不過這路也是實在難走,整個瓊州就隻有一條半條路,一條是從碼頭到新城,半條是從新城到平安縣,都是王爺到瓊州後修的。
瓊州的路難修,要伐樹翻地開道不說,還要燒土,要采石鋪路,如此耗費人力,王爺卻還堅持修路。
耿參之前沒多想,如今想來,這何嘗不是王爺的野心。
耿參回頭看了看那些被綁住雙手的夷人,王爺這般深藏不露,把人抓起來恐怕不會是為了虐殺泄憤。
如果是今日之前,耿參可以直接詢問王爺這些人的去處,但現在他是什麼都不會問了,他怕多嘴會引火上身。
徐琛一直留心回來路上恍恍惚惚的耿大人,走山路差點摔跤也就罷了,回新城走平路都差點兒跌一跤。
“今日辛苦大人了,府裡已經備好了飯菜,大人隨本王和周統領一道回去吧。”徐琛邀請道。
這樣的身子骨也該養養了,來王府多吃幾頓飯菜,調養調養身體。
他可不希望耿大人因為身體原因早早告老還鄉,讓瓊州再換一個刺史。
耿參喉嚨發乾,他何德何能與瓊王和周統領一道回王府吃飯。
周統領唯一的女兒嫁給了瓊王,周統領是瓊王的老丈人,人家翁婿倆天然便是站在一起的。
他可不一樣,他隻是一個被貶謫到瓊州的小小刺史,刺史雖然是一州主官,但州也有上下大小之分,有三品刺史,也有像他這樣的五品刺史。
瓊王的大事,他五品官參與不上。
耿參婉言謝絕瓊王的邀約,他甚至有股回府寫辭官折子的衝動,但又不敢。
王爺一來就掌控了整個瓊州唯一的碼頭,他遞到京師的折子是不可能繞過王爺的,他的折子會經王爺的手。
萬一王爺覺得他此舉會打草驚蛇,攔截了他的折子還好說,就怕他這個人也礙了王爺的眼。
耿參耷拉著眉眼回府……回他在新城的新宅院,幾天前他就和夫人從平安縣搬過來了。
宅院是他挑的,就在王府對麵,本來是覺得這位置足夠安全,萬一有事兒可以蹭一蹭王府的護衛軍和太醫,但現在看來這和把兔子綁在狼窩邊上有什麼區彆。
“臣也不回府了,今日出征的護衛軍還要帶回去論功行賞,裡麵有幾個傷員,能不能讓太醫來看看?”周世仁道。
新城沒有郎中,隻有跟隨王爺來瓊州的四位太醫,除了王爺和王妃,誰也使喚不了,他也不夠格。
“讓王……算了,前段時間也辛苦王太醫了,還是讓孟太醫去吧,幾位太醫裡他年紀最輕。”
太醫院院使和左院判在瓊州的那七日裡,王太醫眼下的青黑一日比一日重,可見是沒有一天能睡踏實。
周世仁應下,又問道:“王爺,這些抓來的……土匪關到哪兒?”
“都押到采石場,安排他們在裡頭乾活,表現好的日後挑出來修路。”徐琛想了想又道,“采石場那裡再安排兩個總旗輪流過去看著。”
八百人,對采石修路來說有點少。
“明日再調兩支千戶,護衛軍輪著來,先輪一遍試試。”
要是能湊個四五千人,采石便無需再雇用百姓了,王妃規劃的幾條路也就能早點修好了。
柔貴妃今日和親家母哪兒也沒去,就守在前院,聽到兒子回來的消息,忙不迭走向府門,見兒子全身上下都好好的,才露出笑臉。
徐琛看著母妃和嶽母,道:“一切順利,還活捉了八百土匪,帶出去的護衛軍隻傷了幾個,嶽父回軍營論功行賞去了。”
“沒事兒就好。”柔貴妃眼裡欣慰又複雜,她從沒想過琛兒會有領兵出去剿匪的這一日,怕是陛下也沒有想到過吧。
琛兒小的時候,她和陛下都隻盼著這孩子能平安健康的長大。
如今想來,竟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