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條悟這才想起來今天是他的生日。以前他也不記得,但春日遙會準時送上各種各樣的禮物。自從那件事發生,三年級分崩離析後,他就懶得過生日了。
針對春日遙的監視工作其實在兩年前就停止了,高層那些老東西更是懶得關注這件事——畢竟一個沒有術式的普通人,再投注過多的精力也是浪費。京都那邊一年也隻有兩三次會送些她的新照片和近況材料過來。五條悟隨手拆掉信封,資料上說她因為努力學習三年就修滿了學分,現在已經快畢業了,在京都找好了一份薪資待遇都不錯的工作。
而在那張不算太清晰的偷拍照片裡,她戴著室友練手織的帶兩個絨球的滑稽針織帽子,坐在秋千上和身旁的人交談,容光清淺,詞氣安和,仿佛一下子就能將人心底的焦躁撫平。
如果是春日遙在,會做些什麼呢?
五條悟找了一張伏黑惠的照片,備注名字後匿名寄到了京都。京都那邊表示她收到了信件,但暫時沒有反應。
等到五條悟都差不多把這件事忘記的時候,在某次和族老們的會議上,有人提到了她的名字。
老頭子們好像突然覺得這是一個絕妙的好主意:這個女孩隨著婚約解除已經不算是五條家的人,由她來撫養伏黑惠,相當於是給禪院家的麵子上蓋了一層遮羞布;而家主五條悟這邊——男人們心照不宣地露出了曖昧的笑容,男人嘛,哪怕是不喜歡,也會對向自己投注了一片真心的女人有幾分格外的憐愛,想必也是會答允下來的。
於是在五條家引起了無窮無儘麻煩的事就這樣迎刃而解了。
而遠在京都的春日遙將在不日內返回東京,接走這個年僅10歲卻有10億身價的孩子。
五條悟其實沒打算將春日遙重新拉進這攤子事中。
那張照片更像是一個邀約,某個時間已經過去很久、我們可以重新開始聯係的暗示。但春日遙什麼都沒說,就出手解決了這個麻煩。
無論何時何地,她總還留有些彆人不知道的底牌。
春日遙好像一直很擅長對付這些冥頑不化的高層老頭子。
不,她是一直很擅長算計人的心思。
連她自己的性命和感情,都是可以壓上桌子的籌碼。
“你今天選的房間很好,”五條悟環顧四周,“火車站主題套房不就是為了填補遺憾麼?我有時候在想,那個時候我要是就這樣抱你的話,你是不是就會留下來?”
某個春日遙和硝子告彆後踏上列車的記憶點在腦海中閃現,他隨手抱起春日遙,大踏步地走進火車車廂,把春日遙按在桌子上,火車模式啟動,虛擬機械女聲開始播報站台:
“列車即將關門,下一站,京都。”
“看,恰好下一站也就是京都,”五條悟一手卡住她的喉嚨,一手按在她的膝蓋上,鬆鬆垮垮的眼鏡在他們大幅度的動作中滑落下來,春日遙隻感覺他的視線如同在自己身上灼燒。“可以很好地複刻那個時候的心情吧,不說點什麼嗎?”
“你不是都知道了麼。”春日遙把頭靠在模擬成窗戶的顯示屏上,遠處的山野和房屋不重樣地在她背後掠過,“我沒什麼想說的。”
“理由呢?離開總要有理由吧。”
五條悟執著地把她的頭扳回來。他對這個答案的渴望程度甚至超過了自己的預期——五條悟並非是事事都需要意義引導的人,很多事情他僅僅是因為“想要做”就去做了。
“這個我在申請退學的報告上已經寫過了,‘茲因該生不適應教學環境故申請退學’。”春日遙閉了下眼睛,哪怕知道五條悟今天一定要知道那個確切的答案,有那麼一瞬間,她還是因為要接觸到那段灰敗的記憶而瑟縮了一下,但她決定麵對,於是說,“悟,你知道我整個三年級的任務量是多少麼?”
“我不知道哦,很多嗎?”
“3個。”
五條悟愣了一下,整個三年級他們都是聚少離多,五條悟自己每天可能就要處理好幾個特級或者一級的祓除任務。春日遙雖然沒有評級,但高專可用的戰力也就那麼多,春日遙早可以作為獨當一麵的咒術師去祓除一級咒靈了,沒理由放著不用。
何況五條悟偶爾回到學校時,春日遙也大都不在,一年下來執行的任務量怎麼也不該是這麼個少的可憐的數目。
“理子死之前,五條家召回了我,我被帶到家族最德高望重的老人麵前,當時他們是怎麼說來著,”春日遙甕聲甕氣地笑著模仿,“ 春日遙,‘你未來的丈夫是‘六眼’,家族需要的是一位貞靜的大和撫子而不是一隻拿著刀劍上躥下跳的猴子,手上繭子太多,走路要學會小步跟在男人身後……’這要求真是蠢透了吧,悟。”
她忽然不笑了。
“可就是這麼蠢的要求,我還是答應了。等我好不容易達成第一階段的要求,帶著伴手禮回到學校時,理子死了。”
五條悟沉默地注視著她。
“大家告訴我,是被保護的普通人類雇傭的咒術師殺手殺了她。”春日遙說,“雖然以我的戰力,恐怕連站上戰場去的資格都沒有,可還是很愧疚啊,什麼都沒有做。”
“那段時間學校裡發生了好多好多事,可是好像和我都沒有關係。我那段時間在忙於早上五點起床化妝、做好二十個碟子看著花裡胡哨實則味道都差不多的早飯,花一個小時用菖蒲和三色堇插一瓶插花……其實裡麵有些事未必對現在的我沒用,但對一個咒術師一定沒有意義對不對?”
“某天早上,我忽然被通知,不需要繼續那個蠢爆的新娘修行了。啊……怎麼說,雖然猜到會有這一天,但是如果能更早一點的話,會不會我也有點機會為我的朋友們做點什麼呢?”春日遙滿臉木然。
“我回到了學校,負責傑祓除咒靈的輔助監督找到了我,告訴我他在任務過程中暴走,殺死了114人。我對他的心理變化一無所知……我嘗試著聯係了你和硝子,都沒有接通電話。按照程序,我應該報告高層,等待高層作出決定是否派出小隊殺死叛變的詛咒師。可我想到傑的父母就是普通人,他是那種做事情一定要有目的的人,如果他不再以保護普通人作為自己的職責,第一個要殺的大概就是他們了。於是我聯係了靠得住的人把他們送走,事實證明我是對的。但我知道瞞報的時間差一定會被高層發現,他們也一定會下手調查我,除非我離開……接下來的事你都知道了。”
春日遙的目光陡然變得有些悲哀。
“悟,我確實利用你和高層之間達成的平衡離開,或許你會很生氣,覺得我是一個工於心計的壞人。”春日遙的語氣甚至稱得上誠懇,“但是我也必須得告訴你,曾經我為了活下來站在你身邊,謀算過的事情比你想象的還要多……但我已經,已經儘力保護好人、保護我的朋友們,最後走到這一步,也隻是力有不逮而已。”
不知不覺,冰涼的淚水已經流滿了腮邊。春日遙有些訝異地擦了擦。
“看,我是真的不想回憶啊。”
“……抱歉。”五條悟原本放在她脖子上的手垂落了下來。他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但他同時獲得了一個重要的答案。
他還沒有想好怎麼平衡答案和錯誤之間的關係,於是唯有沉默。
“不,沒什麼說抱歉的,話說開了也好。”春日遙很有禮貌地笑笑,“這一次,我會照顧好惠。總之,沒什麼事的話,我們可以儘量彆再見麵了嗎?”
雖然百般不願意,吉田熏還是戰戰兢兢地去走廊上檢查壞掉的電路。突然紅發的女孩獨自快速地從房間裡走出來,眼睛有點腫,脖子上好像還有糟糕的痕跡……幾分鐘後,穿著白大褂看起來像是醫生的禦姐慢悠悠地從樓梯走上來,棕發,眼角有顆淚痣,神態介於冰冷和慵懶之間。
“是在那邊嗎?”醫生指著某個房間門問道。
“……是。”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吉田熏還是本能地覺得對方就是來找那個白頭發男人的。“請問……是有人受傷了嗎?嚴重嗎?”
因為是情侶酒店,偶爾也有人因為玩得太過火而受傷,從而請醫生上門或者直接送到醫院去。如果不鬨出人命就還好。
“不,”醫生說,“我想不是。”
她篤定地走到火車特色房間前,有禮貌地敲了敲門。
“是我,請問可以進來嗎?”
“是硝子啊。”五條悟正盤腿坐在大床邊的榻榻米上,手指上晃蕩著一條項鏈,鑲嵌在底座上的紅寶石鴿血般純淨無暇,顯然已經到了收藏級的水平,“你怎麼來了?”
“偶然遇到了井上監督,他向我描述了你的狀況,於是姑且打算過來看看……這是什麼?”
“是沒能送出去的生日禮物。”
“是麼?恭喜你省錢了。”家入硝子打量了一下房間的氛圍,“說是情人旅館,我還擔心看到什麼不堪入目的東西,意外看上去很正經啊。”
“你遇到遙了嗎?”
“在酒店門口看到她很快速地走掉了,但她狀態不太好,就沒有上去打招呼。”家入硝子瞥了眼散落一地的零散小武器,“脖子上同時有咬痕和掐痕,雖然咒術師的體質遠較常人優秀,我還是不建議這麼做,尤其是那個人是你。如果反過來倒是隨你們喜歡了。”
“……不是因為你說的那種事啦。”五條悟揮揮手,“雖然也沒好多少。總之,硝子,你說遙她喜歡我嗎?”
“如果不是一年級的時候親眼所見,我一定不會相信這是真的。咒術師們多少都帶點瘋,遙看上去太過正常,沒想到瘋在喜歡的人上。”硝子說,“不過喜歡這個詞是帶有時效性的,鑒於她可以整整四年不見你,喜歡還存在的可能性已經很低了。怎麼,你為了驗證這件事做了什麼違反法律道德的事嗎?”
“……”
“很好,我就知道你遲早要走到這一步。”家入硝子摸出手機,“要不你還是選擇去自首吧?”
家入硝子下意識地要從口袋中摸出煙盒,又想起自己準備戒煙,遂換了個口袋掏出棒棒糖來。
“我要那個草莓口味的。”五條悟說,“我找她問了點當年的事。”
硝子把棒棒糖扔給他:
“你指你當年在18歲解除婚約的人渣行為還是她女性意識覺醒終於憤而離開你的事?”
“指她利用爛橘子和我之間製衡離開東京的事,她承認了。”
“這樣啊,沒有打穿整間旅館還真是辛苦你了。”
“是啊,最近發現她和彆的男性走得近我都超生氣,今天終於確定我喜歡她,現在打算追求她來著。”
“嗯,還真是可怕的報複。”
“不是報複啦,是真心實意的追求。”五條悟問,“硝子你有什麼建議嗎?”
“這種隨便去網絡上搜索不就好了,信賴感、陪伴感,對方鐘意的長相,豐富的金錢物資支撐。”
“我知道了。”五條悟點點頭,“對了,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她好像有個男朋友。”
“你這種人進入教師行業真的大丈夫嗎?”硝子隻想翻白眼,“如果她結婚了你是不是還打算當第三者涉足啊。”
“也不是不可以考慮。”五條悟思考了一下,“還有,她走之前告訴我沒有必要就不會與我見麵了。”
“那先恭喜你連進入賽道的資格都沒有了。”硝子一臉冷淡地往門外走,想到什麼事,又突然停住腳步,“你上次拜托我查的事有點眉目了,關於通過改造普通人身體生下指定術式孩子的方法,雖然同時在大大小小的咒術家族流傳,但最開始的起源,似乎是在仙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