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夏油傑說,他沉默片刻,沒有對真奈美描述的景象做過多的評價。“對了,能拜托你一件事嗎?”
他很少用這麼鄭重其事的請求語氣,菅田真奈美不禁有些受寵若驚:
“您說。”
“美美子和菜菜子今晚和你一起回家去吧。”夏油傑抬頭看一眼清冷的月色,“今天晚上,我要招待一位客人。”
春日遙磨磨蹭蹭地洗完澡吹乾頭發換上合適的衣服,在做足心理建設後,她還是握住了浴室的門把手。
男人此刻不在這裡,不過她沒打算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就作出貿然逃離的舉動……春日遙很淺地歎了口氣,她之前曾經預料過她的出逃不會順利,但怎麼也沒料到會波折成這個樣子。
隻不過是在銀行拿個證件的功夫,還能遇上隻對她很感興趣的咒靈,屬實是人倒黴連喝涼水都會塞牙縫兒。
不過好消息是這位看著溫婉賢淑的黑衣僧侶沒打算噶了她,壞消息是她對他也毫無印象。迄今為止她見到誰都沒印象,他們對她描述的那段往事就像在水麵上倒映的光影,帶著水波扭曲的紋路。
春日遙把一縷短發彆到耳朵後麵去,環顧四周,之前還沒注意,這裡似乎是某人的房間……很大程度還就是剛剛那個男人的。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會被帶到這裡來,但她還是強打起精神集中精神觀察四周,有些受過訓練的人能在彆人麵前長年累月地偽裝自己,但在他一個人居住的地方,就難免留下各式各樣生活的痕跡,從而投射出這個人的性格和愛好來。
不舒服,春日遙得出的第一反應是不舒服。
屋裡陳設很簡單,一張單人床,一套小小的桌椅,桌子上麵放著一遝沒有寫字的草稿紙和一隻鋼筆,隱約能看到墊在草稿紙上的東西留下來的內容,那似乎是一份格式嚴謹的公文,內容似乎是簽訂的某項合同,字體很端正,書寫習慣也很好,可見在少年時期這個人受到過不錯的教育。
春日遙坐在椅子上,皺眉,以她的身高,這張桌子都有點太矮了,何況以剛剛那個人的身高,他要寫點什麼都得彎下腰來。
還有那張單人床……床板硬邦邦的,墊著的被褥也很薄,雖然不排除有些人喜歡硬一點的床,但它無論是長短還是寬度都和男人的身材不相匹配,比起會安置在家中的床它顯然更適合出現在宿舍……
對,春日遙好像抓住了點什麼,比起磨練自我的苦行生活,她更傾向於房間的主人將這裡刻意打造成一個宿舍……一個高中學生的單人宿舍。
春日遙注意到單人床靠牆的一邊有個小小的床頭櫃,它大半被掩蓋在深藍色的窗簾下。春日遙拉起窗簾,原木色調的櫃麵上是一個相框和一把漆黑的小太刀,刀柄光滑,刀身嶙峋宛如密集的魚鱗折射出一點淡薄的光來,看著是件古物了。
床頭留有武器並不奇怪,很多人包括春日遙自己從前都有這樣的習慣,還是在和五條悟一起住後在他“每天早上本來想過來抱著可愛的女朋友結果臉壓到冷冰冰的刀刃雖然身體不會受傷但心靈卻飽受摧殘”強烈的抗議下放棄了這個習慣。
但照片就不一樣了,這意味著這個人很在意和留戀這張照片裡的人和事。
但偏偏同時照片又被壓在小太刀的下方,這就很耐人尋味了。
這個人把這張照片放在自己觸手可及的地方,卻克製自己從來不去看它。
春日遙猶豫了一下,還是拿起了落灰的相框。
那是一張四人的合照,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四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少女,都穿著花裡胡哨的cos服,雖然情態各有不同,但至少在落下快門的那一瞬間,他們都是歡欣喜悅的。如果不是看到這種照片,春日遙都想不到,自己能露出這麼陌生的、純粹的、快樂的、毫無保留的笑容。
春日遙的眼角微微抽搐,她心底有什麼在轟鳴,有什麼要衝破束縛跳出來。那是一隻啼血的杜鵑,在嶙峋的怪石間垂死鳴叫,僅存的一點力氣卻不夠它發出最後一聲啼鳴……可是,那究竟……
厲風的聲音如割裂絲綢般傳來,倉促之間,春日遙下意識地抓起手中的小太刀格擋。刀刃略微偏斜,向上挑起,如果有懂刀法的人在現場,就能看出她用出的是名為“牙突”的立刀法,這種刀法在瞬間突刺中能夠減輕肘部和腕部的傷害,稱得上是高明的應對。
但春日遙根本沒能握住那把刀,即使是無論是質量和長度都遠小於她曾經慣用長刀的小太刀。沉重劇烈的疼痛以手心為起點迅速蔓延到整條手臂,刀劍從她手中滑落下去,“嚓”地一聲插在木製地板上。
男人的手掌擦過她的臉頰,落到她身後的牆壁上,簌簌地震下來一層牆灰。春日遙下意識地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話緩頰一下,譬如少俠息怒大家以前都是好同學您看這照片上也有我看看應該無傷大雅吧……之類的。
但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明白了。”夏油傑低頭看著她,他眉目間似乎還有一點模糊笑意,又好像沒有。 “你現在什麼都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