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融子得了答案,不再想搭理他,翻了個身,冷淡道:“睡覺。”
陸淞噎住,但他也沒了說話的心情,兩人背對背,床榻中間隔著一張桌子,兩人都是睜著眼皺眉,半點困意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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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對所有宮人都下了盯著雲姒的命令,但盧嬪每日還是都帶著雲姒去坤寧宮請安。
雲姒也隻當作什麼都不知道,態度如常。
這日請安結束,盧嬪沒坐儀仗,和邱才人一起回宮,她聞見一點香味,很是好聞,有點好奇:
“許久不見邱才人,邱才人最近在做什麼?”
邱才人笑著道:“最近芙蓉花開得正好,劉寶林手巧,采了許多芙蓉花準備做香膏,嬪妾正在和她學習呢。”
盧嬪又嗅了下邱才人身上的香味,好像真的是芙蓉花的香味,卻是聞起來很清高淡雅,她起了些許興趣:
“邱才人做了多少香膏?”
邱才人有點驚愕,雲姒也沒想到盧嬪會說出這種話,但她隻是冷眼瞧著,沒有阻攔。
盧嬪本來就對她生了懷疑,一旦她做出讓盧嬪不滿的舉動,隻會讓盧嬪越發不待見她。
慢了半拍,邱才人才遲疑道:
“盧嬪若是喜歡,等回宮後,嬪妾給盧嬪送兩盒過去。”
盧嬪得了喜歡的東西,喜得彎了眼眸:“那我就在宮中等著邱才人了。”
邱才人抿唇應下,她下意識地朝雲姒看了眼,邱才人記得盧嬪身邊的這個宮婢一貫謹慎,經常提醒盧嬪一些忌諱。
沒錯,忌諱。
他人做的香膏,尤其是後妃做出的香膏,盧嬪怎麼敢用的?
而且她還身懷著有孕,即使她喜歡這個味道,也應該將要求告訴中省殿,讓底下的人去苦惱。
邱才人隻見到雲姒低眉順眼的,一點提醒盧嬪的意思都沒有,邱才人啞聲半晌,心底不斷懊悔,早知道她就不提起香膏一事了。
她細細回想,這香膏是她和劉寶林親手做的,除去裝盒晾乾,所有工序都被她看在眼中,應當不會出問題。
但不管再如何,答應的話都承諾出去了,邱才人想後悔也來不及。
回到和宜殿沒多久,邱才人就親自送來了香膏,她麵上帶笑,一點都看不出她心底的苦悶。
香膏事件一結束,再去請安,卻發現楊婕妤稱病告假了。
雲姒不著痕跡皺眉,昨日請安時楊婕妤臉色瞧著還很紅潤,怎麼會忽然告假?
盧嬪沒她想得多,回去的途中,她幸災樂禍地挑眉:
“真是活該。”
等到傍晚,談垣初來了和宜殿,盧嬪雖然有孕在身,但她查出有孕後,談垣初卻是來和宜殿越來越少。
乍然看見皇上,盧嬪陡然生出欣喜,歡快地迎出來,聲音雀躍宛若歡歌,讓人心生歡喜:
“皇上!”
不等她彎腰行禮,談垣初就伸手扶起了她:“有身子了,怎麼還這麼不穩重?”
盧嬪環住他的手臂,聽見他的話後,噘著唇撒嬌:
“嬪妾許久不見皇上,心裡想念皇上,才會失態,平日中嬪妾才不是這樣的。”
談垣初低笑了聲,沒說信也沒說不信,隻是漫不經心地輕挑眉,盧嬪羞紅了一片臉,畢竟及笄後就入宮,她接觸最親昵的男子隻有皇上一人,偏生皇上生得勁瘦俊美,身姿頎長,氣質如華,又是位高權重,盧嬪自然會輕易生出愛慕。
談垣初護著她進去,盧嬪有孕,她心底明白,皇上不可能留宿,於是,她退而求次:
“皇上陪嬪妾吃晚膳?”
談垣初頷首。
盧嬪高興地吩咐雲姒去傳膳。
話音甫落,談垣初聽見熟悉的名字,若無其事地覷了低眉順眼的女子一眼。
自那日他讓雲姒養好傷,他和女子一直沒有接觸,朝事諸多,加上盧嬪又有孕在身,談垣初仿佛忘記了此事,但他究竟是否還惦記著,隻有談垣初自己心底清楚。
要真的不惦記著,那日在禦書房,也不會有他刻意提起養好傷一事。
雲姒很快領命退下,但出了和宜殿後,她不由得深呼出一口氣。
殿內有她和頌茸,甚至小融子也在,盧嬪特意點了讓她來傳膳,究竟是不是防著她,雲姒和盧嬪都心知肚明。
但她防備得晚了點。
雲姒垂眼,冷靜地拎著膳食回去,甚至還讓盧嬪寬心,主動退出了殿內。
盧嬪見她這般姿態,一時也有點不自在,難道真是她猜錯了?
但不怕萬一就怕一萬,她謹慎小心點總是沒錯的。
盧嬪很快收斂了心思,歡喜地陪著皇上用膳,倒是談垣初,也說不清心思在不在這頓飯上,許順福眼觀鼻鼻觀心,明明看見了皇上在雲姒姑娘退出去的一刹間神色寡淡了些許,也隻能當做什麼都不知道。
要他說,當時在禦書房的時候,皇上就給雲姒姑娘一個名分,也不會惦記到現在。
越是沒得到,越是惦念著,尤其這一人還是在背地裡偷偷摸摸的,豈不是更勾人心弦?
皇上順風順水習慣了,如今想要一個人,偏生她也不是沒心思,卻就是不主動,單獨相處的時候有多順心,有人在時就有多堵得慌,如此一來,皇上短時間能忘記雲姒姑娘才有鬼!
這頓飯最終還是沒有吃完。
盧嬪正和皇上說笑,外間忽然響起一陣喧鬨,談垣初順勢放下木箸。
盧嬪生了惱意:
“什麼人在外喧噪?”
秋玲慌忙進來:“回皇上和主子,是長樂殿的人求見皇上。”
盧嬪臉色一變,心底惱得不行,覺得楊婕妤就是故意的,故意毀她好事!
盧嬪轉頭看向皇上,談垣初仍是坐在位置上,這讓盧嬪無意識地鬆了口氣,但不等盧嬪說話,就聽談垣初道:
“讓她進來。”
盧嬪啞聲,她原本還想讓秋玲將人打發走呢!
再不滿,盧嬪也隻能壓下,很快,長樂殿的宮人進來,一進來就砰地一聲跪在地上,大喊著:
“皇上,婕妤忽然昏迷不醒,長樂殿亂成一團,還請皇上去主持大局!”
談垣初沒等他說完,就站起了身:“帶路。”
盧嬪連阻攔的話都沒來得及說,皇上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和宜殿內,盧嬪氣得直接摔了木箸:“賤人!”
雲姒得了消息進來,忽視地上的狼藉,低聲催促:
“楊婕妤昏迷,皇上都趕去了,皇後和宮中一眾妃嬪肯定都會過去,主子?”
盧嬪知道她什麼意思,皇上和皇後都去了,她一個小小嬪位自然也得趕過去,她閉了閉眼,深呼吸一口氣,才晦氣道:
“咱們也去看看,她到底在搞什麼鬼!”
盧嬪才不信楊婕妤會真的昏迷,不過是爭寵的一種手段罷了。
等到了長樂殿,盧嬪下意識地癟了癟唇,除了坤寧宮與和宜殿,盧嬪從來不去串門,自然有沒見過彆的宮殿是什麼樣子,但她今日看見了長樂殿。
楊婕妤不愧是當初除了容昭儀外最得寵的妃嬪,她的宮殿很是華貴,青玉磚鋪地,六扇折疊屏風,架子上全是珍貴的玉器擺件,紗幔環繞,絨毯鋪蓋在地上,富麗堂皇,同是偏殿,但和宜殿和長樂殿的察覺卻不止一星半點。
盧嬪心中有不平,卻沒有表現出來,她一直覺得楊婕妤是裝病,但到了長樂殿才意識到不對,長樂殿內氣氛凝固,談垣初和皇後娘娘坐在首位,談垣初臉上看不出什麼神情,但皇後娘娘卻是一直擰著眉。
盧嬪皺眉,還真的昏迷了?
太醫正在內殿替楊婕妤診脈,她的貼身宮女雅玲跪在皇上麵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主子今日睡醒就覺得不舒服,等午時更是覺得頭疼欲裂,晚膳時卻是沒忍住直接昏了過去,奴婢照顧主子失職,求皇上和娘娘責罰。”
皇後娘娘被她哭得頭疼:
“行了,彆哭了,既然你家主子早上就不舒服,難道沒有請太醫嗎?”
雅玲哭聲一頓,半晌,她才低低地說:“主子不許奴婢去請,說省得人人都說她麻煩。”
話音甫落,談垣初就冷下臉。
皇後娘娘見狀,臉色也不好看:“你家主子病糊塗了,難道你也糊塗,她貴為四品婕妤,誰敢嫌她麻煩?”
雅玲抽抽噎噎地說:
“還不是盧嬪整日都說主子張揚跋扈,惹得後宮不得安寧,主子才會記在了心底,病了也不肯去請太醫,就為了不讓人說三道四。”
盧嬪沒想到這也能牽扯到她,不由得變了變臉色。
皇後一噎,一位剛昏迷不醒,一位懷著皇嗣,她偏幫誰都不好,不著痕跡地瞥了眼皇上。
談垣初卻是很淡定,他抬眼不冷不熱地問:
“盧嬪當真說過這話?”
他的這句問話,讓殿內不少人眼神稍閃,這是什麼意思?瞧著不像是準備偏袒盧嬪。
雅玲一點都不心虛:“奴婢不敢妄言,盧嬪說這句話時,不少人都在場。”
話落,殿內安靜下來,談垣初許久不說話,誰都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盧嬪有點慌,雲姒沒拉住她,她急忙辯解道:
“是楊婕妤總是對嬪妾指桑罵槐,嬪妾一時氣不過,才會失言的。”
雲姒閉了閉眼,有點心累,現在根本不需要盧嬪說什麼,即使她想要說點什麼,也應該直接請罪,而不是默認了她的確說過不敬之言,還不知悔改地辯解。
如今是楊婕妤昏迷,她便是受害者,哪有那麼多是非對錯。
果然,盧嬪說完,皇上也沒有接話,殿內越來越安靜,讓人心底浮現不安。
雲姒沒有意外,盧嬪恐怕還沒有意識到,當她被查出有孕的一刻,後宮所有妃嬪都會對她生出忌憚,沒人會幫她說話。
許久,談垣初終於掀起眼皮子,淡淡地看向盧嬪,沒有半點在和宜殿時的溫情:
“盧嬪以下犯上,禁足三個月。”
盧嬪錯愕抬頭,沒想到皇上這麼輕易給她定下罪名,她隻覺得傷心,不敢置信地脫口而出:“皇上!”
她雙眸瞬間泛紅,在和宜殿時,皇上還和她有說有笑,情人般親昵,轉眼就仿佛變了個人一樣,盧嬪有點接受無能,眼淚啪嘰一下掉了下來,她生了一雙清澈的雙眸,落淚的時候,格外讓人心疼。
但坐在高位的談垣初無動於衷,情緒半點沒有變化,直接吩咐:
“帶回去。”
和盧嬪的傷心欲絕不同,雲姒不著痕跡地抬頭看了眼皇上,禁足三月?
這分明是借著禁足的名義保護盧嬪。
雲姒當然清楚,這段時間盧嬪風頭過盛,偏生她還一點都不知道低調,怕是許多人都將她視作眼中釘。
三個月,足夠讓盧嬪度過孕期前期最容易出事的階段。
雲姒又想起楊婕妤無緣無故地忽然昏迷,想來皇上也察覺到了什麼,不管如何,盧嬪有孕,先將她保護起來總是沒錯的。
可惜,盧嬪沒領悟到皇上的用意,眼淚不斷地掉落,情緒激動下,她隱約察覺到身子不適,臉色白了一點,難受地彎下腰來。
變故橫生,談垣初還坐在位置上沒動,皇後立即站起來,一臉震怒道:
“都愣著做什麼!傳太醫過來,快扶盧嬪坐下。”
皇後可不是盧嬪這個蠢貨,她和皇上同床共枕多年,自然明白皇上那道命令的用意,但皇後怎麼也沒想到,盧嬪這麼不禁事,居然因此鬨得胎象不穩,皇上一貫小心眼,再想護著她,心底恐怕也對她生出了不滿。
察覺到腹部傳來疼痛時,盧嬪也傻了,她整個人都陷入慌亂,下意識地攥緊雲姒的手臂,哭著道:
“……疼,雲姒……我疼……”
雲姒皺眉,快速扶著她坐下,不斷安撫她:“主子彆怕,太醫很快就到了。”
盧嬪還是很慌,她哭著搖頭,她的力道很大,指甲紮進了雲姒的手臂,雲姒咬唇忍下了疼意,指尖抖了一下,若無其事地安撫盧嬪。
等最初的慌亂過去,盧嬪終於想到什麼,她抬頭無助地看向皇上。
談垣初冷眼看著這一場鬨劇,他的確很重視皇嗣,否則不會在明知盧嬪仗著皇嗣對楊婕妤不敬時,還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繼續吩咐禦膳房和中省殿照顧好盧嬪,也隻是冷了盧嬪幾日,但最終還是顧及著皇嗣去看了她。
但他也沒到視皇嗣如命的地步。
他膝下有皇長子,也有小公主,皇後也有過身孕,隻是意外小產,後宮妃嬪也總偶爾有人有孕。
談垣初自幼生長宮廷,很清楚後妃誕下皇嗣艱難,所以,他樂得給盧嬪一點庇護,但相較而言,後妃有孕卻是簡單得多。
但如果有孕的妃嬪都不珍惜腹中的皇嗣,談垣初也不會多費心。
談垣初的位置注定他輕而易舉能得到很多東西,所以,能叫他珍惜的東西少而又少。
顯然,盧嬪得了他一點重視,卻不在這個範圍內。
談垣初沒順著盧嬪的意過去關切她,隻是在太醫到了後,囑咐了兩句,他的態度讓盧嬪心中出涼意,殿內妃嬪也頗有點麵麵相覷。
倒是陪著皇上許久的皇後和德妃娘娘沒有露出一點意外,容昭儀情緒也是淡淡,她輕慢地倚在位置上,似乎有點疲乏,她催了聲:
“太醫還沒判斷出結果嗎?”
四周安靜,裡麵楊婕妤情況不明,外麵盧嬪哭聲還未斷,其餘人都噤若寒蟬,隻有容昭儀敢出聲催促。
談垣初朝她看去,也沒有怪罪,平緩地問:
“等急了?”
容昭儀語氣輕嗔:“小公主每日都得臣妾哄著睡覺,臣妾回去得晚了,指不定她鬨成什麼樣子呢。”
談垣初沒再對容昭儀說什麼,卻是吩咐許順福:
“派人去殿內看看。”
某種程度上,他也是在順著容昭儀的意。
見狀,殿內許多妃嬪神色驚愕,尤其是新妃格外明顯,她們進宮晚,幾乎沒見過皇上和容昭儀相處,隻知道容昭儀得寵,楊婕妤略有不足,卻不知這其中差距居然這麼大。
皇上和容昭儀的對話明顯鬆弛很多,不似對盧嬪這般冷淡,皇後也和容昭儀說了幾句話,都是圍著小公主,殿內氣氛因此緩和了一點。
談垣初耷拉著眼皮,仿若沒察覺這一點。
不久,許順福終於帶著太醫出來,結果太醫一出來,就撂下一道驚雷:
“回皇上和娘娘,楊婕妤不是生病,而是中毒。”
滿殿嘩然。
皇後也皺起眉頭:“診斷可會有誤?楊婕妤久居後宮,怎麼會中毒?”
宋太醫苦笑一聲,他倒寧願他的診斷有誤,畢竟一旦楊婕妤確診是中毒,就等於今日一事並非巧合,而是宮中齟齬。
宋太醫一點都不想摻和進來。
果然,等他凝重點頭後,長樂殿的氣氛瞬間凝固,皇後質問雅玲:
“你伺候楊婕妤,連楊婕妤何時中毒都不知道?”
雅玲哭喊著說不知。
皇後又問:“楊婕妤昨日和今日都吃了什麼?”
雅玲抽噎著:“都是禦膳房送來的膳食,和往常沒什麼區彆,對了,今日主子還沒來得及用晚膳,就昏迷過去了。”
皇後立即讓太醫去檢查膳食。
這一步調查得很慢,替盧嬪把脈的太醫也終於有時間說話:
“回皇上,盧嬪是情緒激動才動了胎氣,需要靜養一段時間,再另服用安胎藥。”
與此同時,宋太醫檢查完畢,他搖了搖頭,示意膳食沒有問題。
殿內安靜下來,皇後也舉棋不定地看向皇上,談垣初撂下手中把玩的玉佩,抬頭淡淡道:
“還要朕吩咐?”
談垣初站起來:
“許順福,調一隊禁軍,傳太醫院所有的太醫,挨處檢查長樂殿,結果沒出來之前,任何人不得離開。”
撂下這句話,他仿佛終於想起來問:“楊婕妤如何?”
宋太醫:“微臣已經幫楊婕妤把毒逼了出來,但是楊婕妤還需靜養一段時間。”
談垣初點頭,他說了不許任何人離開,自己卻是下了台階,徑直離開長樂殿。
既沒進去看望楊婕妤,路過盧嬪時,也沒低頭看一眼。
談垣初有時格外尊重人,既然讓人送盧嬪回宮,她不樂意,那就在這裡待著吧。
容昭儀見他就這麼走了,喊了一聲:
“皇上?”
談垣初回頭,眯起雙眼,想到了什麼,他出聲安撫道:“放心,朕會去看望小公主的。”
語氣挺溫和,卻是不容置喙,他說任何人都不得離開,這其中不包括他,卻是沒有排除容昭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