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很快有了結果,額頭有冷汗,麵上沉哀地搖頭:
“請皇上節哀。”
這個結果在看見盧才人時,談垣初就有所預料,他隻是沉默了一會兒,淡淡地問:“盧才人是因何小產?”
宋太醫停頓了一下,才低下頭道:
“盧才人應該是情緒不穩,加上沾染了陰寒之物,才會發作得這麼快。”
從發作到現在也就一炷香的時間,等太醫到的時候,一切都已成定局,宋太醫早有能耐,也是有心無力。
內殿的事,雲姒一概不知,但她也猜到了結果。
她一出來就被皇後娘娘叫住詢問:“到底出了什麼事,盧才人怎麼會弄成這樣?”
雲姒跪在大殿中央,殿中烏壓壓站了一堆人,有人坐著有人站著,全部朝她看來,雲姒低垂著頭,人似乎都還沒回過神:
“奴婢不知……”
她把當時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出來,語氣格外迷茫。
等她說完,尤其是在聽見她說,盧才人問“明日是她生辰,皇上會不會來看她”時,殿內陷入一片安靜,都不禁覺得戚戚然,宮中是有得寵的妃嬪在,但更多的卻是時常不見聖顏的人,難免有點傷感。
盧才人尚懷著皇嗣,都得不到皇上憐惜,遑論她們這些恩寵平平的妃嬪。
談垣初出來時恰好也聽見這句話,皇後見到他,立即起身將首位讓給他,談垣初仿佛沒察覺到殿內氣氛凝固,神情不鹹不淡,看不出他心底究竟是什麼想法。
皇後覷了他一眼,低聲問:
“皇上,盧才人怎麼樣了?”
談垣初頭都沒抬,冷淡地搖頭。
皇後一愣,對這個結果歎了口氣,殿內眾人對這個結果想法各異,安靜了片刻,皇後才打破了沉默:“除此之外,盧才人沒有任何異樣?”
雲姒點頭。
談垣初的視線落在了女子隻露出的一截下頜上,其實他很難說清現在的情緒。
對於皇嗣,談垣初是惋惜的,許是他年少登基,至今不過二十餘六,對皇嗣還沒那麼看重,悲痛雖有卻是不多。
但對盧才人,談垣初隻覺得咎由自取。
他明裡暗裡提點盧才人許多次,卻都她忽視過去,究竟是她愚笨還是其他原因,談垣初一點都不想探究。
對於看不入眼的人,談垣初一貫都是忽視。
雲姒有一點想錯了,前朝對後宮的影響的確有,卻又不是她想象中那麼大,上有皇後、德妃,一個盧家沒那麼重的分量,就算真到了那一步,盧家也不止這一個女兒。
既然是利益牽扯,他總有旁的辦法安撫人心。
女子求他替盧才人做主,他也不吝於給他那個未出世的孩子一個交代,所以,談垣初才會坐在這裡等待結果。
她既然說出這番話,想必心裡早有了懷疑。
隻是她一貫會裝模作樣,這個時候也要一步步地揭露答案。
談垣初意興闌珊地收回視線,接過皇後的話:
“你再好好想一想,如果你這當奴才的都不肯替主子上心,彆人也沒法給她主持公道。”
皇後意外挑眉,沒想到皇上會插手,後宮事宜皇上一向都是交給她處理,除非她覺得為難向皇上請示,皇上才會做出決斷。
這還是頭一次皇上主動插手,看來皇嗣一事的確觸到了皇上的底線。
容昭儀卻是在皇上和那個宮婢中來回看了一眼,沒由來的直覺讓她姣好的黛眉不著痕跡輕蹙。
雲姒驟然啞聲,許久,她似乎努力想了想,終於道:
“香膏!”
“主子自有孕後,對飲食都格外注意,所用之物也都是中省殿送來的,隻有邱才人送給主子的香膏不是經過中省殿的手,而且……”
她遲疑了一下,容昭儀忽然出聲:
“吞吞吐吐地作甚,一直埋著頭,難道是心虛不成?”
容昭儀有寵有女,對後宮爭鬥總是隔岸觀火,很少見她這般,皇後和德妃都不由得朝她看去,隻見容昭儀慵懶地靠坐在位置上,指尖拖著下頜,仿佛剛才出聲隻是隨口一句。
雲姒身子驀然一僵,但她不敢遲疑,很快輕抬了抬下頜,能讓人看清她的臉,卻不會讓她覺得不敬的程度。
但饒是如此,殿內也是一靜。
殿內點著燭火,照得殿內通明,殿內照顧盧才人鋪了一層地毯,地毯上是白色山茶花的圖案,被燭火很淡地描繪在地毯紋理上,女子穿一身鬆青色襦裙,如今眾人才注意到厚重的宮裙也沒遮掩住女子纖細的腰肢,她的臉頰那麼白,不知是被嚇到還是什麼,杏眸柳黛略有驚慌地輕顫,唇和鼻尖卻是染上淡粉,仿佛真是盛開在冬日中的一株白山茶。
有人詫異,有人變了臉色,也有人麵麵相覷。
皇後和德妃卻是第一時間看向容昭儀,她為何讓這宮人抬頭,是早察覺到了什麼?
意識到這一點,皇後不著痕跡地覷了眼皇上,談垣初神情淡淡,仿若根本沒被這變故驚擾到,隻抬眼在女子臉上停留了片刻,就收回了視線。
雲姒不受控製地攥緊手帕,這一出在她的意料之外,她呼吸都亂了一刹間,最先恢複平靜的是皇後,皇後若無其事地繼續問:
“而且什麼?”
雲姒咬了下唇,才道:“皇上因這香膏誇過盧才人,所以盧才人每日都會塗抹。”
話音甫落,談垣初眸底情緒越發淡。
皇後有被盧才人蠢到,孕期時候也真的敢用後妃送的東西?
因雲姒話中提到另一人,邱才人很快站出來:“嬪妾的確給盧才人送給幾盒香膏,卻非嬪妾本意,那時盧才人還是盧嬪,她提到喜歡,嬪妾不敢不給。”
皇後掩唇,一言難儘地輕扯唇,但不論如何,如果真的是因香膏的問題,不管邱才人是有意還是無意,她都逃不了乾係。
邱才人跪在大殿中間,臉上是遮掩不住的苦澀。
太醫也終於出來,手中拿著隻剩下一點香膏的盒子,肯定了雲姒的話:
“回皇上,微臣檢查了殿內上下,隻有這香膏中有陰寒之物。”
邱才人啞聲,千防萬防,沒想到還是出了事,她苦笑著搖頭。
見狀,雲姒忽然道:“奴婢記得,那日邱才人說過,這香膏是邱才人從劉寶林那處所得。”
劉寶林一臉茫然,仿佛沒想到這件事會和自己扯上關係,立即慌亂地辯解:
“嬪妾什麼都不知道,和嬪妾無關啊!”
“這香膏是嬪妾和邱才人做來給自己用的,根本沒想過盧才人會要,還請皇上和娘娘明鑒。”
太醫也皺眉,為難地解釋:
“這香膏中有少量的紅花和夾竹桃,對未有身孕的女子其實並無壞處,甚至還能起到調理月事的作用,隻是盧才人有孕,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此話一出,劉寶林立刻附和點頭:“夾竹桃和紅花隻是用來調味所用,嬪妾也萬萬沒想到盧才人會喜歡。”
皇後看向邱才人:“你送給盧才人香膏時,可有提到這一點?”
邱才人抿唇搖頭:“嬪妾不知道這香膏中會有這些。”
皇後皺眉,劉寶林就委屈了:
“嬪妾也不知道邱才人會送給盧才人啊。”
等二人說完,眾人都有點糊塗,因為這件事怎麼聽著像是一場前後信息不對等的烏龍?
但涉及皇嗣,誰都不敢當作一場烏龍對待。
雲姒著眼看向一臉委屈無辜的劉寶林,她不信這宮中會出現這麼巧合的事情。
邱才人和盧才人一貫交好,這是宮中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恰好盧才人有孕,劉寶林就想起做香膏,甚至還拉動了邱才人一起?據雲姒所知,邱才人往日不常與人來往,和劉寶林的關係也沒有這麼密切。
太多的巧合聚在一起就變成了必然,想來哪怕盧才人沒有親自開口索要,這所謂的香膏也會送到盧才人麵前吧。
事到如今,再去追究這些已經沒有意義,最重要的是沒有證據能證明劉寶林要謀害盧才人,這個香膏也成了巧合。
雲姒低垂下頭,隱晦地蹙起細眉,隻是不知這劉寶林究竟是誰的人?
楊婕妤掩唇,假惺惺道:“看來盧才人運氣真不怎麼好,到底還是怪她對皇嗣不夠仔細。”
皇後看了眼皇上,沒讓他煩心,直接道:
“不論如何,盧才人因你二人緣故小產都是事實,邱才人降為寶林,劉寶林降為禦女,禁閉三月,罰俸一年,你們可有異議?”
涉及皇嗣,這樣的懲罰已經是很輕了,邱才人跪地磕頭:
“嬪妾沒有異議,叩謝皇上和皇後娘娘。”
劉寶林有異議也不敢說,忍不住抹了一把眼淚,忍著委屈:“嬪妾也沒有異議。”
等一切結束,談垣初終於站起身,他淡淡撂下一句“照顧好盧才人”後,徑直轉身離開,對遭遇小產的盧才人沒有任何表示。
這樣的態度讓眾人眼神一閃。
雲姒也不由得心中咯噔了一聲,皇上的反應不對勁,相較而言,那日楊婕妤中毒,他的態度都要好一點,就仿佛是懶得再理會盧才人一般。
雲姒低下頭,深皺黛眉,杏眸中的情緒不明。
談垣初一走,其餘人也逐漸散開,容昭儀路過雲姒時,停頓了一下,她低了低頭,情緒不明地輕笑了一聲:“倒是難得在宮中見到這般姿色的宮人。”
雲姒心中倏然一緊。
但容昭儀說完這句話後,也沒再說什麼,直接轉身離開,倒是引得其餘人都朝雲姒看來,一個個都或深或淺地皺起細眉。
等所有妃嬪離開後,小融子和秋玲趕緊跑過來,扶起雲姒,秋玲擔憂焦慮道:
“姐姐,這可怎麼辦啊?”
雲姒壓下腦海中的胡思亂想,一點點攥緊手心,她問:
“主子怎麼樣了?”
秋玲吸了下鼻子:“太醫開了藥,剛喝了藥睡過去了。”
話落,她忍不住發愁:
“這都什麼事啊!主子小產了,皇上怎麼一點憐惜都沒有?”
關於這一點,不止是她發愁,殿內所有人都是愁眉苦臉的,才人剛進宮時,他們著實跟著風光了一陣,但很快這風光就散了。
他們本來還能用主子懷著皇嗣這一點來安慰自己,現在可好,這一點安慰都沒有了。
他們進了和宜殿,自然和主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不由得都有點六神無主。
雲姒抬手扶額,抑著頭疼,輕訓斥了一句:
“都做好自己該做的事,等主子醒來,還有的忙呢。”
眾人啞聲,是啊,等主子醒了知道自己小產,怕是不會善罷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