廂房被推開時,雲姒正趴在梳妝台上,埋首於雙臂間。
嘎吱一聲,門被推開。
她嚇得一跳,扭頭朝門口看來,待看清來人,她立即轉過頭,抬手擦拭了一下臉,她匆匆站起來,低頭不解地問:
“皇上怎麼在這兒?”
她聲音透著點頭含糊不清的啞,似乎是些許哽咽。
談垣初走了進來,廂房內沒有點燈,四周都有些暗淡,女子裝作若無其事,但杏眸卻是泛著濕紅,她察覺到什麼,懨懨地耷拉下黛眉。
像個小可憐。
隻敢躲起來偷偷地哭。
許順福點了燈,很快退了下去,廂房中隻剩下他們二人。
雲姒有點不自在,她越發垂了垂眸,談垣初漫不經心道:
“再低,就要埋在地裡了。”
雲姒渾身僵硬在原處,她有點忍不住情緒,攥著手帕:“皇上也要欺負奴婢。”
話中的哀怨幾乎要溢出來。
談垣初挺冷淡地輕嘖了聲,這是被欺負了,隻敢朝他撒氣?誰慣得她。
談垣初衝她招手,雲姒咬唇,有點不願,但還是乖順地走了過去,談垣初勾起了她的臉,撫摸了一下她有點濕的眼角,問她:
“躲房間哭了一日?”
雲姒不肯承認:“才沒有。”
談垣初沒說信不信她這話,他聽完許順福的話,也知道這些流言是專門針對女子的。
那日涼亭中的場景,談垣初冷眼旁觀時,看得清清楚楚。
盧才人是被楊寶林身邊的婢女推下涼亭落入湖水,而女子也是被牽累,甚至期間她是想要去拉盧才人的,卻帶著一起落入湖中。
若非宮人打撈不及時,她或許也會和盧才人落得一個結果。
不論是盧才人小產還是盧才人慘死,都是女子第一個給盧才人求情,甚至因此,婉拒他給她位份的一事。
雲姒會謀害盧才人?
她隻怕是會希望盧才人活得最好的那個人。
談垣初想得沒錯,如果沒有盧才人要把雲姒送給常德義一事,雲姒絕不會對盧才人下手。
雲姒輕抽了下鼻子,她抬起一雙杏眸,咬唇問:
“皇上一點都沒有懷疑奴婢麼?”
其餘事,談垣初未必信她,但這件事上,談垣初的確不曾懷疑過她,所以,談垣初輕頷首,沒有一點猶豫。
她輕癟唇,似乎放鬆了些許,然後又很快道:“奴婢不知是誰傳出這等消息,但謀害妃嬪,對奴婢而言乃是死罪,其用心險惡,您得替奴婢做主。”
談垣初挑了挑眉,他一手還摟在女子腰肢間,問出的話卻是讓女子瞪圓了眼:
“憑什麼?”
雲姒瞪圓了杏眸,半晌,她有點茫然地問:“皇上不幫奴婢,奴婢該去找誰幫奴婢?”
她唇色白了些許,渾身僵硬,兩頰血色刹那間褪得一乾二淨,許久,她輕顫著眼瞼問:
“您……不管奴婢麼……”
她聲音很輕,幾乎出口就被風吹散了,廂房內這般安靜,談垣初都要費點勁才能聽清她在說什麼,她好像從未想過他會這樣說,睜著一雙杏眸愣了愣,然後低下頭去,她沒哭,卻是異常的安靜。
她什麼都沒說,談垣初卻察覺到她對他從未有過的抗拒。
她幾乎不再掩飾,她的順從和溫和,向來都是有所圖謀。
談垣初動作幾不可察地一頓,他心底有一點說不清的煩躁,和些許僵硬,很快,他垂下視線,淡淡道:
“朕不是這個意思。”
他沒想到簡單的三個字,居然會引發這種結果。
他退了一步,但女子依舊什麼都沒說,她乖巧得有點不同尋常:“奴婢知道的。”
她從他懷中起身,然後看向楹窗外,外間日色暗了下來,溢著夜色的濃鬱寧靜,似乎是覺得時間晚了,她輕蹙了一下黛眉:
“皇上,時辰不早了,您該去坤寧宮了。”
懂事又乖巧,偏偏她一舉一動中都透著些許隱晦的恭敬和疏離。
談垣初冷下臉,他何時被人撂過臉色?
談垣初想甩袖離開,但他又隱約有一種預感,一旦他今日真的轉身離開,日後即使她表麵再乖巧和溫順,二人都會生出隔閡。
談垣初隻覺有點堵得慌,他要是真的不管她,他現在怎麼會出現在她這裡?
他語氣沉了下來,帶了一點警告:“雲姒。”
雲姒不說話,殿內陷入一片死寂,許久,她抬起頭,杏眸紅紅:“您和她們一樣,都欺負奴婢,她們欺負奴婢無依無靠,您也欺負奴婢無處可去。”
話音甫落,她眼淚毫無預兆地掉下,佳人落淚,梨花帶雨,本該也是一副美景,但談垣初全然沒有欣賞的心思。
她一點點蹲下來,頭埋在雙膝中,低泣聲不斷。
就仿佛是他剛進來時看見的那副場景,當時她隻能躲在房間裡偷偷地哭,如今她也隻能抱著自己落淚,那他這一趟來和不來又有什麼區彆?
談垣初心底的那點惱意刹那間消散得一乾二淨。
他靠近哭得難過的女子,將人摟在懷中抱起,她僵直身子,不靠向他,也不再乖順地攀著他的脖頸,煩躁又一點點湧上來。
將人放在床榻上安置好,他按了按眉心,隻能妥協:
“是朕說錯話了。”
雲姒的哭聲倏然一頓,她怔怔地抬眸望他,似乎被他嚇到,杏眸仍是濕漉漉的,卻是驀然呆住。
談垣初垂眼看她,一點點擦淨她臉上的淚痕,讓雲姒忍不住輕顫了下眼瞼,她咬唇一點點靠在他懷中,兩人都沒再說什麼,但適才那種隱隱對峙的氣氛卻悄然無聲地消失,她輕抽了一下鼻子。
談垣初不得不承認,她還是這般好,他低頭幾不可察地貼了貼她的額頭,淡聲問她:
“現在脾氣怎麼這麼大?”
雲姒咬唇:“奴婢沒有。”
有沒有,她心底清楚,談垣初沒再繼續說,而是輕描淡寫道:“這件事,朕會派人去查,滿意了?”
女子雙手攀上他的脖頸,和往日一樣乖順,但談垣初卻是心底清楚,根本不一樣。
如今的乖順,隻是因他願意順著她心意罷了。
談垣初輕扯唇,她此番行為,讓談垣初莫名想起一個詞——明碼標價。
雲姒抬起一雙杏眸看向他:
“查清以後呢?”
談垣初抬眼,將問題拋回給她:“你想怎麼樣?”
她輕顫著眼瞼,聲音中的抽噎還未徹底消散,似乎透著柔弱不堪的可憐:
“您不給奴婢位份,怎能由著彆人仗著位份欺負奴婢?”
她沒明說,但談垣初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一旦查出背後主使,她想要他將其貶位,這是懲戒,也是立威。
她抬眸和他四目相對,在一片安靜中,她仰頭親在他下頜處:
“皇上就當憐惜奴婢一次,哪怕隻是一個品階也好,您總不能一直瞧著奴婢被人欺負。”
“您說讓奴婢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奴婢隻是想站起來和她們平視一次。”
她睜著一雙杏眸,燭光映在她眸中仿若是盛著星河,她往日總想隱藏起來的自卑也在這時不可抑製地展現出一點,垂斂的眉眼染上一股脆弱的乖淨,她輕輕抽噎著請求他:
“就一次,好不好?”
談垣初知道她沒她說得那麼可憐,但他還是可有可無地點了頭。
她終於破涕為笑,整個人都撲進他懷中。
談垣初摟住她的腰肢,若無其事地覷了她一眼,那點煩躁情緒散去後,談垣初卻是看清她的喜悅和悲傷都有些許做戲的成分。
談垣初垂下視線,不緊不慢地落在她臉上,他眼神淡淡,眸色卻漸深。
宮廷戲班子的戲都不如她演得好。
但她有一點沒說錯,除了他,她還能找誰幫她?示弱和心機也都是因她孤立無援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