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午時尋到機會,就將熏香替換了,火也是奴才趁機放的。”
眾人也這時才發現他和另一個奴才的差異,那個奴才衣服不整,顯然是匆忙間套上一件衣服就趕緊跑了出來,而小澤子身上有灰痕,狼狽得不行,但衣裳卻是整潔,根本不像慌亂下穿的衣服。
小澤子砰砰砰地磕了幾個頭,哭著說:“是奴才對不住寶林主子,都是奴才的錯!奴才願以死謝罪,請皇上和皇後娘娘放過奴才的家人!”
事到如今,似乎水落石出。
何美人也沒跳出來反駁小澤子的話,越是如此,小澤子越是愧疚,他頭快埋進地裡,不敢看何美人一眼。
談垣初抬眼看向何美人,她一身狼狽,被人從火中救出,隻裹了件披風,青絲淩亂地披散在身上,她垂著眼瞼,在被指控時,也格外安靜。
其實,談垣初對何美人是沒什麼印象的。
登基前,他母後備受先帝盛寵,連帶著,他也是諸位皇子中最被看重的皇子。
他未到及冠,母後和父皇就給他府中賜了不少女子,父皇在位時的最後一次選秀,府中又是進了三位良娣,和一位側妃,侍妾不知數人。
後院事宜他隻交給皇後,很少過問。
那麼多女子,也隻有那麼幾位能讓他記得,至於何美人,他甚至不記得她是什麼進府的,隻隱約記得她和楊寶林交好。
除此外,再無印象。
何美人位份似乎不低,但除卻三品主子娘娘的位份是他親自封的,其餘都是由皇後定奪,甚至楊寶林當初的婕妤之位也是如此。
他如今看向何美人的神情也是淡淡,仿若看向陌生人一樣。
何美人不覺得意外,她早就知道,她不曾被皇上記在心裡。
談垣初沒說話,皇後看了兩人一眼,問出了眾人想問的問題:
“何美人,你有什麼要說的?”
何美人攏了攏披風的衣襟,不曾外泄一點風光後,她才跪了下來,她跪得很安靜:“嬪妾無話可說。”
話音甫落,殿內嘩然一片。
皇後也是有點意外,她似乎覺得頭疼,伸手按了按眉心,皺著眉頭道:
“本宮記得你和楊寶林也曾交好,到底什麼原因,讓你對她痛下殺手!你……糊塗!”
說到最後,皇後也隻能歎息地搖了搖頭。
在這時,何美人卻是倏然抬起頭:“娘娘說錯了,嬪妾不覺得嬪妾糊塗。”
談垣初眉眼間情緒淡了一點。
皇後被噎住,殿內眾人也沒想到她居然這麼敢說,都這種地步了,還不知道反省替自己請罪。
何美人看得出眾人在想什麼,她輕扯了下唇,忽然將視線移到雲姒身上。
雲姒有點錯愕,也有點不明所以。
何美人卻是這時出聲:“娘娘說嬪妾和楊寶林交好,嬪妾剛進宮時和楊寶林都被分到朝陽宮,那時她貴為婕妤,嬪妾除了和她交好,難道還有彆的路可選?”
她輕扯唇,透了點諷刺。
“嬪妾在她眼中,也不過是個奴才,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想打就打想罵就罵,她哪裡記得嬪妾和她同樣是皇上的妃嬪。”
皇後啞聲,眾人也閉嘴,楊寶林當初的性子,的確做得出來這種事情。
許久,皇後伸手按眉,疲倦道:“再如何,你也不該殺害了她,而且,她都貶為寶林,位份尚且不如你,你何必呢?”
何美人驀然落下兩行清淚,她終於忍不住情緒:
“被貶為寶林?嬪妾也覺得嬪妾擺脫她了!後來事實告訴嬪妾,她一輩子都不可能放過嬪妾的!”
她驟然看向雲姒,眾人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就聽她說:“宮中有關雲姒姑娘的流言,是嬪妾讓人傳出去的。”
雲姒驚愕,她不理解何美人這個時候不想著脫罪,怎麼還往自己身上攬添罪名。
何美人扯唇:“半月前,楊寶林派人給嬪妾傳話,信誓旦旦地說是雲姒姑娘害死當初的盧才人,她讓嬪妾去查這件事,去找證據!”
雲姒皺起黛眉,半月前?楊寶林當時早被禁足,怎麼會忽然生出這個念頭?
雲姒這時的想法和當時的何美人一樣,楊寶林被誰利用了?
雲姒心底隱隱有了猜測。
雲姒按捺住心中的想法,朝何美人看去,何美人諷刺一笑,眼淚卻是忍不住掉:
“無憑無據,嬪妾有什麼能耐去給雲姒姑娘定罪!”
“為了讓她安心,嬪妾隻能讓人傳出謠言,但謠言終歸是謠言,嬪妾根本沒有證據,嬪妾實在是沒辦法了!”
她哭著說:“嬪妾隻是想擺脫她!她欺人太甚!嬪妾隻能這麼做……”
她閉上眼,認罪後,她俯身磕頭:
“是嬪妾有罪,是皇上和皇後娘娘責罰!”
雲姒下意識地朝談垣初看去,何美人說了一通楊寶林是如何逼迫她的,情深意切,也說自己是不得已這麼做。
但她始終沒說,在楊寶林貶位後,憑什麼能以寶林的身份使喚得動她做事?
她有把柄落在楊寶林手中。
何美人可不可憐,雲姒不知道,但何美人再可憐,關她什麼事?
傳出流言時,何美人也從來沒想過一旦皇上真的信了流言,她會落得什麼下場。
殿內一時間陷入死寂,落針可聞。
皇後有點頭疼地按了按眉心,看似一切水落石出,但眾人都清楚,這件事並未徹底明了,是誰讓楊寶林覺得當初盧才人溺水而亡是雲姒所為?
但楊寶林身死,死無對證,誰都不能得知真相。
皇後為難地看向談垣初,低聲:“皇上……”
皇後的確可以直接給何美人定罪,但皇後一點都不想沾手這種事情,難題自然要拋給能解決的人。
談垣初垂下視線,看向那位他不曾注意過的何美人。
她正在哭,哭自己是被逼得無路可退,才會做出這種事情。
談垣初眉眼間情緒淡淡,沒有一點波動,何美人害死楊寶林也許有苦衷,但她也絕對不清白。
談垣初指骨敲在椅柄上,不輕不重的響聲,卻是讓眾人噤若寒蟬,他的聲音平淡:
“何美人謀害宮妃,罪無可恕,奪其位,即日起打入冷宮。”
打入冷宮。
這般懲罰,不止何美人,眾人都是一驚。
這是談垣初登基後,第一位被打入冷宮的妃嬪。
當初盧才人小產,涉嫌的兩位妃嬪都隻是降了一個位份罷了,楊寶林當初證據確鑿致使盧才人溺水而亡,也隻是被貶位,怎麼到何美人身上,懲罰就這麼嚴重?
眾人驚疑,難道皇上當真這麼在乎楊寶林?
雲姒卻隱約猜到原因,在談垣初眼中,當初的確是楊寶林導致盧才人身死,但終歸到底,那件事是個意外。
盧才人小產一事同樣如此。
隻有何美人,是故意籌謀許多,一心要殺害楊寶林,且事後不曾有一絲反省。
短短半年,宮中就有兩位妃嬪喪命,要是人人都有樣學樣,察覺一點威脅,就開始謀人性命,這後宮再無寧日。
談垣初不可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所以,隻能殺雞儆猴,讓眾人心中生出懼怕,才會不敢再犯。
何美人錯愕抬頭,不敢置信:
“皇上——!”
她看著皇上無動於衷的神情,情難自禁地掉下眼淚,她不懂啊!為什麼皇上就對她這麼嚴苛?
明知她是有苦衷,仍是不曾對她有一點憐惜。
楊寶林都能得他寵愛數年,為什麼獨獨她不行啊!
何美人抬頭看向高高在上的談垣初,她們隻隔了短短的距離,但何美人心底清楚,她們從未靠近過。
她從進府起,就不曾得過他一分關注。
她也曾侍寢,也曾在宮廷偶遇過他,但皇上甚至連她是誰都認不出。
在談垣初要離開時,何美人下意識地伸手拉住他,她頂著談垣初的視線,抑製不住哭聲:
“您不曾看見過嬪妾,當初又為何讓嬪妾進府啊……”
論容貌,論聰慧,論才藝,她從不覺得她輸給任何人。
但為什麼,他就一點看不見她,既然他看不見她,當初又為何讓她進府,讓她這數年來隻能不斷質疑自己,究竟是哪裡比不上彆人?!
聽見何美人的質問,許順福都覺得些許驚駭,眾人也不禁屏住了呼吸,也有些人覺得戚戚然。
她們中有多少人像何美人一樣,不曾被皇上看見過?
談垣初隻是冷淡地看向何美人,對她的質問,他輕諷地勾了下唇:
“本朝律法,凡七品以上官員府中女子,及笄者都要參加選秀,除去已有婚約在身者,除去身染有疾者。”
再者,不想入宮,也可經過打點,在初選時就退出選秀。
本朝在此方麵,絕非嚴苛。
但其中種種,何美人一個不沾。
談垣初沒去解釋不論他登基前後的選秀都不曾是他親自選人,隻是輕描淡寫地反問她:“你又為何會在選秀名單中?”
凡想進宮選秀者,原因種種,多是想搏一下榮華富貴。
何美人是哪一種,談垣初懶得過問,但她又有什麼資格質問他?
何美人被他眼底的輕諷刺疼,她驟然鬆開談垣初的衣擺,臉色煞白,渾身癱軟在地。
她驀然意識到,談垣初骨子中就流淌著薄涼的血,想憑借一言兩語讓他心生愧疚難安,根本就是癡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