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覺得差得多了。
宮人送進來熏香,是中省殿剛派人送來的,讓皇後挑選了一個後,放進香爐中點燃,須臾,坤寧宮殿內升起嫋嫋白煙,在青玉磚的襯配下,仿若仙境一般。
皇後將手指上沾到的熏香粉擦掉,才不緊不慢道:
“你見蘇貴嬪和誰起衝突過?”
百枝納悶,這不是明擺著的麼?
“當初的楊婕妤。”
稍頓,百枝小聲道:“還有養心殿的那位。”
她是指雲姒,當時長樂殿走水,蘇貴嬪可不就是暗暗配合容昭儀針對雲姒嘛。
皇後:“楊婕妤曾和她有怨,至於你說的雲姒,隻一兩句挑撥,也算是衝突?”
百枝癟唇。
行吧,在後宮妃嬪中,口舌之爭隻是平常而已。
皇後搖了搖頭:“她是蘇家女,蘇家一門武將,隻她一個女兒,最終還進了宮廷,養在那般環境下,難免性子剛烈了點,但勉強不算壞。”
百枝心底腹誹,可真夠勉強的。
但娘娘能對蘇貴嬪看上眼,百枝也不會說什麼詆毀的話,她隻是不解:
“這和娘娘又有什麼關係?”
皇後從銅鏡中淡淡地覷了她一眼。
百枝和她對上視線時,驟然噤聲,蘇貴嬪和娘娘有沒有關係不重要,重要的是,蘇貴嬪有用就行了。
性子剛烈卻勉強不壞,百枝隱隱約約懂了這句評價。
換言之,容易被情緒裹挾,做出衝動之事,說得難聽點,愚笨罷了。
百枝想起什麼,忽然有點沮喪地垂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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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安時的消息傳到養心殿時,雲姒有點驚訝,卻又有點不是很驚訝。
畢竟,她們這位皇後一向如此,和稀泥的好手。
也叫人琢磨不透。
總歸,如果是雲姒處於皇後的位置上,她才不會向皇後這般行事,隻順著皇上心意,毫無公正可言,時而久之,她這位皇後當得還有什麼威信?
雲姒隻想了想,就將這事扔在了一邊,反正坐在皇後位置上的不是她,她費什麼心。
秋媛給她遞瓜子:“再有三日,就是中秋了,姑娘準備怎麼過?”
雲姒沒由來地輕笑了聲:
“這件事還有我們選的份?”
她們是禦前伴聖駕而行的宮人,自然是皇上準備怎麼過,她們就隻能跟著了。
解決常德義後,秋媛其實表情越來越多,性格也越來越好了點,和雲姒逐漸熟悉,她也順著心意聳肩:
“是啊,隻是可惜,聽說禦膳房送來了許多螃蟹,這個時節的螃蟹最是肥美香甜。”
雲姒有點狐疑,秋媛何時這麼注重口腹之需了?
秋媛對上她的視線,有片刻的無奈,姑娘難道沒聽出她在替誰可惜嗎?
她不懂姑娘和皇上之間的事,但她總覺得當奴才是不如當主子保險的,而且當奴才哪如當主子自在?
秋媛沒在這件事上多說,而是突然想起了什麼。
“也有人和姑娘一樣,都沒有這個口福。”
雲姒不解地朝她看去,秋媛低聲道:“容昭儀食用螃蟹會有過敏現象。”
雲姒意外挑眉,她若無其事地問:
“是否嚴重?”
這個秋媛就不知道了,她搖了搖頭:“奴婢來養心殿也隻有兩三年,這消息還是聽宮中人提起時才知道的,具體情況,奴婢也不清楚。”
會知道這個消息,還是因中秋宴上從不會擺上螃蟹這道菜,宮中私下談起過原因一次。
倒不是皇上要求的,而是中秋宴一般都是德妃主辦,明知容昭儀對螃蟹過敏,怎麼可能還會特意擺上?
這是在招仇恨。
德妃每年的中秋宴都會努力做到儘善儘美,自然不會疏忽這一點。
今年也不知是因為什麼,中秋宴上倒是添了這道菜。
雲姒訝然:“人人都知曉這件事?”
“這倒不是,但皇後娘娘、德妃娘娘都是和容昭儀在舊邸相識的,這麼長的時間,會知曉一點隱秘也很正常。”
但這種事情,容昭儀當然不會刻意宣揚。
雲姒眼眸不著痕跡輕閃,但她沒在這件事上繼續問,自然地轉移話題:“去年中秋宴沒能去成,也不知今年中秋還會不會再放煙花。”
秋媛對這件事有點印象,當時還是皇上吩咐許公公親自送姑娘和盧才人回了和宜殿呢。
意識到什麼,秋媛有點驚訝,難道那時候姑娘和皇上就已經暗度陳倉了麼?
幸虧雲姒不知她在想什麼,否則隻能艱難扯唇,誇她真會用詞。
中秋這日,宮中設在太和殿,滿朝文武凡五品以上官員都會進宮參宴,雲姒沒作妖,穿了規規矩矩的鬆青色襦裙。
談垣初覷了她一眼,有點意外地挑眉。
據他所知,後宮妃嬪到這一日時都是爭相打扮,恨不得渾身添彩,她倒好,卻是連平日中花樣繁瑣一點的衣裙都褪了下去。
雲姒低眉順眼地站著,就仿若回到了那日之前。
談垣初看了她一眼,遂頓,又看了她一眼,頗有點不適應,談垣初輕嘖了聲,一身衣裳罷了,怎麼讓他總覺得虧待了她一般?
偏偏女子一點自覺沒有,一臉不解地問他:
“皇上,奴婢有哪裡不妥麼?”
談垣初拎著她衣擺,讓她轉了一圈,似乎頗有點嫌棄:“怎麼穿成這樣?”
雲姒被他被迫被他拎著轉了一圈,衣襟咯到她脖子有點不舒服,她抬手摸著脖子,輕惱了談垣初一眼,鬱悶地整理衣裳道:
“皇上難道忘了,今日是中秋。”
“哦。”他略掀了掀眸,眸色淡淡,似乎在問,所以呢?
四周宮人散開了些許,任由這兩位若無旁人地打鬨,雲姒還算有點分寸,她被談垣初一噎:
“皇上不讓奴婢陪著一起去參加宮宴麼?”
談垣初勾了下唇,這道題他倒是會:“你想去就去。”
雲姒杏眸灼亮,她稍昂首,又很快鬆下,她輕聲說不清埋怨還是撒嬌:“宮宴上有皇親國戚,還有文武百官,奴婢穿平日那樣才顯得不倫不類,奴婢分明是替皇上著想,皇上怎麼還不領情?”
談垣初領情麼?真不怎麼領。
但談垣初沒說出來,隻是指腹輕蹭了一下她臉頰,細膩順著指腹滑過,被青絲遮擋住的脖頸上還殘餘了一抹春痕,談垣初的指腹不由輕輕貼了上去,他眼眸稍暗,意義不明道:
“的確,你慣來得體。”
雲姒狐疑地看向他,一時也分不清他話中有幾分真幾分假,索性全當他是誇她了。
今日中秋,談垣初沒去禦書房,雲姒替他攏腰帶,一邊問:
“奴婢聽說這個時節螃蟹肥美。”
談垣初輕嘖了聲,一聽聲就知其意,但女子緊接著問:“這個時節的螃蟹和旁時有什麼不同麼?”
女子抬著一雙杏眸,滿是好奇地看向他。
談垣初不著痕跡頓了一下,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女子出身很差,否則也不會投宮當奴,豈止螃蟹,她有太多的東西未曾嘗過。
談垣初轉頭吩咐許順福:
“去禦膳房,讓他們清蒸一盤螃蟹送來。”
雲姒錯愕,忍住那點傻眼,她是沒吃過螃蟹,但她在宮中三年,卻是見過啊!
她很清楚螃蟹有多難剝,口頭上搏憐惜就夠了,她一點都不想費事,也不想在眾人麵前露怯。
而談垣初已經回首看向她,語氣淡淡:“嘗過就知道了。”
雲姒隻好抿唇,衝他彎眸笑。
皇上親自吩咐,那怕禦膳房都在準備晚上中秋宮宴的膳食,也得先騰出手來把螃蟹清蒸了送過來。
小半個時辰,螃蟹擺到了她跟前,和幾樣吃螃蟹的工具,雲姒認得也見過,卻是不會用。
她略有些不自在,看了一眼談垣初後,悄無聲息地抿緊唇。
秋媛見狀,剛要上前,就見皇上親自拿起了工具,她驚愕愣住,許順福忙忙拉她一把,瞪了她一眼,平日中挺機靈的,這時怎麼這麼沒眼色?
其實不止秋媛驚到,雲姒也有點呆住。
唯一仿若沒察覺到旁人情緒變化的就是談垣初,他垂著眼瞼,暖陽照在他略有些冷硬的眉眼,雲姒輕顫了下眼瞼,他神情算不上認真,手中動作卻是細致,看得出他不是第一次給螃蟹剔肉,須臾,將整隻螃蟹的肉剔出來,肉和蟹黃分明,最後將小碟子往她跟前推了推。
談垣初挑眉:“不吃麼?”
雲姒卻是瞥了他一眼,小聲道:
“皇上這般熟練,也不知奴婢是皇上幫忙剔肉的第幾人。”
說不清真假,有點酸言酸語的,把談垣初逗樂了,他慢條斯理地輕嗬:
“雲姒姑娘覺得朕能伺候過幾個人?”
驀然,雲姒羞惱地瞪圓了杏眸,她忙低頭吃著蟹肉,根本沒敢回答這個問題,談垣初一說伺候二字,她就覺得他意有所指,也不知是誰的問題。
談垣初視線漫不經心地掠過某人,某人的臉,某人的鼻,和某人修長的脖頸,白皙透著些許羞人的粉。
某些人看似臉皮薄,卻是不知整日中腦子中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