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景燁真是老皇帝最疼愛的兒子,霍野的存在,於景燁而言肯定稱得上如虎添翼,偏偏他這皇位是靠投毒殺父挑起宮變、生生在一眾兄弟間搶來的,此等情況下,霍野的存在,隻會讓景燁如鯁在喉。
哪怕霍野武功再高、表現得再忠心,景燁也很難重用對方,更彆提叫對方日日夜夜守在身側。
畢竟他無法確定,霍野的忠心,究竟是忠君、還是忠他那位死不瞑目的好父皇。
思及此,宋岫解開衣襟,【那景燁還敢把人送到我這兒?】頓了頓,又道,【也對,以這具身體現在的狀況,根本發現不了霍野的存在。】見都見不到,何談交流?
他能一抓一個準,全靠小十二。
看過霍野的上報以後,景燁或許會改主意把對方撤走,他得想辦法,早點和某人談一談。
但先露麵的卻是渣男。
下朝後直奔臨華殿,景燁一路眉頭緊鎖,聞到滿院子的藥味後,沒等張院判和小壽行禮,就腳下生風,自個兒推門進了內室。
簾幔半攏,影影綽綽間,昨日還有力氣和他爭吵的青年正沉沉昏睡,對外界的變化一無所覺。
這過分眼熟的場景,瞬間勾起景燁許多不愉快的回憶,讓他本能地聯想到生母病逝前、自己那份無能為力的挫敗感,好似此刻被高呼萬歲的他,依舊是冷宮裡那個不受寵的三皇子,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渴望挽留的一切消失。
特地將步伐放得更重了些,景燁坐到床邊,喚:“陸停雲。”
被叫到名字的青年一動不動。
生怕自己費力救回來的小命再被折騰到鬼門關,緊隨其後的張院判公事公辦,“陛下,陸公子剛剛服了藥,需要靜養。”
景燁頷首,“朕知道。”人卻未起身。
登基後,他和陸停雲再沒有這般平靜相處的時刻,上輩子,對方猝死獄中,徒留給他與日俱增的懷念和悵然。
對林靜逸的好,是他刻進骨子裡的習慣,可對陸停雲的感情,景燁至今仍覺得混沌。
他喜歡陸停雲嗎?
或許。
偏偏對方是功高震主的絆腳石,用計使燕州一敗,景燁從未後悔,睡夢中常常記起與青年假意溫存的那段過往,卻也是事實。
在沒弄懂自己到底想要什麼前,他不會放對方死,更不會放對方走。
“缺什麼儘管和侍衛提,”抬手撫平青年蹙起的眉心,景燁收攏思緒,“若再有急症發作,務必遣人來告訴朕。”
張院判不卑不亢,“回陛下,臣昨夜已派人通傳。”
一旁的李延福暗暗叫糟:陛下昨夜宿在皇後宮裡,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去拿陸停雲的事打擾,彆說消息被他攔下,就算真傳進陛下耳中,陛下也未必會拋下皇後,冒雨來臨華殿走一遭。
這張院判當真是耿直得過分。
不過,身為曆經兩朝的太監總管,李延福自然懂得該怎麼鋪台階,全了陛下的顏麵,當即屈膝跪地,主動背鍋,“都是奴才的錯,是奴才自作主張。”
張院判卻沒被這唱作俱佳的把戲糊弄住。
見識過青年身上的傷口以後,他恐怕再難相信所謂的帝王情深。
“李總管不必如此,”秉承著能幫一把是一把的善念,張院判淡淡,“心病還須心藥醫,假如患者無意求生,縱使天子到場亦是枉然。”
景燁沉默半晌,“……朕會替陸家平反。”
垂首領罰的李延福一驚,立馬喚了聲陛下,好像對方做了個多為難、多違背祖製的決定。
認真裝睡的宋岫卻隻想冷笑。
明麵上,原主是因私仇叛國,景燁大張旗鼓重查冤案,雖能稍稍扭轉陸停雲的風評,更多的,卻是替自己贏一個寬仁美名,順帶把那三萬將士的犧牲,歸結成先帝昏庸的惡果,將自己摘得乾乾淨淨。
真想兌現承諾,先前那一年,對方怎麼沒半點動靜?
但,翻案終歸是原主的遺願,讓景燁重提舊事,總比之後他這個“陸家子孫”親自操作更有說服力。
窗外,折回臨華殿的霍野藏身於樹木陰影中,同樣聽到了內室隱隱的交談。
隸屬暗衛,耳聰目明、步伐輕盈乃基本功,他知曉張院判有存心誇大青年病情的意思,卻沒打算拆穿。
而景燁這一坐便是一天,直到暮色四合才離開。
回臨華殿前特地草草衝了澡,確保周身沒有一絲味道,霍野又耐心等了會兒,等小壽去廚房熬藥,四下無人,才試圖順著自己做過手腳的窗摸進老位置。
怎奈霍野剛要行動,一道朦朧的身影便搖搖晃晃下了床,自顧自擋住他的去路。
吱呀。
素白修長的手指打開了窗。
三千青絲垂落,青年明顯洗漱過,披著件淺色廣袖的外袍,眉眼有些倦,叫人下意識忽略了對方的身份,隻覺得溫柔。
“走正門吧,”螢火點點,枝繁葉茂的樹蔭深處,霍野被仰起頭的青年精準捕捉,“這裡現在歸陸某。”
“看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