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龍琢鳳的玉冠被捧到眼前,景燁低頭瞧著林靜逸,神色晦暗。
男子成婚,少有先例,一應物品皆要考據古籍重新趕製,這玉冠是登基那日,他親自替對方束發戴穩,著華服,立於高台,共同接受百官朝拜,其貴重可想而知。
“子閒。”
低低歎了口氣,景燁伸手,沒有去接那玉冠,而是輕輕扶了下林靜逸的胳膊,“我隻想任性這一次。”
縱然被拂了意,他依舊未自稱為朕,語調溫和,甚至帶了些討饒的意味。
這是林靜逸最熟悉的景燁。
並非高高在上的天子,而是尊重他愛護他、與他兩情相悅的殿下。
但很快,青年字字泣血的質問又出現在他耳邊,知人知麵不知心,林靜逸當然沒有全然相信對方的話,正因如此,他才必須要查清一切。
“陛下,”垂著眼,主動避開景燁的攙扶,林靜逸道,“法不可違。”
“若陛下今日徇私,如何對得起埋骨燕州的萬亡魂?如何對得起天下萬民的信任?”
此話一出,宋岫便知道,替原主洗冤的事成了一半。
當著這麼多人的麵,這麼大一頂帽子扣下來,隻要景燁沒打算做個亡國的暴君,就不得不順著林靜逸的意思。
畢竟林靜逸背後站著的是丞相府,文臣之首,大靖剛剛折了一個陸停雲,若再引得朝局動亂,無疑是給周遭虎視眈眈的小國遞刀子,動搖江山。
果然,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後,景燁緩緩開口,“……是我失言了。”
“來人啊,”右手輕揮,立刻有侍衛上前,景燁深深看了一眼床頭假寐的青年,道,“將陸停雲押回刑部大牢,不得有失。”
為首的侍衛心領神會,“臣遵旨。”
——這些日子,他算是看出來,陸停雲雖然叛國,卻生了副蠱惑君心的好相貌,陛下有意把對方養在宮中,說什麼“押回”,左不過是做作樣子給皇後看,就青年這副步一喘的身子骨,若真因粗暴對待出了閃失,他第一個便得掉腦袋。
跪在地上的林靜逸終於起身。
任由草草披著外袍的青年被侍衛押走,他手握玉冠,冷冷道:“陛下匆匆趕來,想必還有政務尚未處理。”
“臣倦了。”
“陛下自便。”
景燁輕歎:“子閒,我登基前的處境,你最明白。”生母卑微,又不得父親寵愛,林家明哲保身,他隻能另尋助力。
“權宜之計,莫要生氣。”
權宜之計?
林靜逸抬頭,瞧著景燁溫柔哄勸自己的側臉,並未產生身為勝者的喜悅,反而感到一陣疲累。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一夕之間,對方好像變成了個他全然陌生的人。
抬腳繞開景燁,林靜逸邁出殿門,“阿墨,回宮。”
聽到吩咐的小廝掙開侍衛跑上前,周遭是一片黑壓壓垂落的腦袋,沒誰敢窺視帝後的爭執,生怕
自己被連累。
連小壽都被張院判生生拖回了側殿。
等出了臨華殿,阿墨才道:“公子,你的臉色怎麼這樣難看?”
“莫不是陛下真想納陸停雲為妃?”
先前他離得遠,未曾聽到殿內的談話,隻瞧見自家公子摘了玉冠下跪,難免在心裡捏了把汗。
林靜逸抿了抿唇。
眼中揉不得沙子,這句話,既是說國事、也是說感情,成親前他便言明,若景燁需要靠後宮把控朝局,自己寧願好聚好散。
可現在……
“陸停雲已經被拖回了死牢,”誤以為自己猜到了關竅,阿墨安慰,“陛下總歸是更看重您的。”
林靜逸喃喃:“看重。”
景燁看重的究竟是他,還是他背後的丞相府?
以往林靜逸從來沒在意過這些,此刻卻迫切想要一個答案。
半個時辰後。
勤政殿。
出神盯著眼前的奏折,景燁右臂微懸,直到一滴朱砂順著筆尖滑落,李延福踮著腳,悄聲走進來。
“陛下,”音量放得極輕,他彎著腰,恭敬,“張院判已經趕至刑部,陸公子性命無虞,陛下儘可以安心了。”
景燁收回思緒,“嗯。”
語氣裡卻聽不出高興的意思。
“李延福,”刺目的鮮紅浸透宣紙,他隨意將筆丟到一邊,忽道,“你說,朕該不該讓陸停雲活著?”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他雖是天子,卻無法左右每個臣子的心思,叛國一事本就是無中生有,經不起詳查,若真發下司會審的聖旨,隻要其中有一塊不知變通的硬石頭,便難以輕易結案。
最簡單的辦法,是讓陸停雲病死獄中,同前世一樣,免了後續的麻煩。
好歹也是伺候過兩朝天子的老人,李延福當然能看清如今的局勢,但陛下既然開口詢問,足以證明,對方心中考慮的並不僅有利弊得失。
“奴才不懂這些,”熟練地裝傻充愣,李延福回,“奴才隻曉得,時至今日,陸公子的生死,全在陛下一念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