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我還有個問題……”
擁抱過後, 沈卿在顧淮遇肩膀上蹭了蹭自己的麵頰,他睜著明亮的眼睛看著虛空中的一點,猶豫了, 不知道該不該問。
顧淮遇蹭了下他的耳朵。
嗓音低柔地直接在他耳邊炸開來了, 顧淮遇說:“問吧。”
沈卿就再度眨了下眼,問了:“顧淮宇跟你的關係真那麼差嗎?”
顧淮遇:“嗯。”
沈卿就微微與他拉開了些距離, 直視他:“為什麼?”
感覺話都說到這了, 那所幸就直接全打聽明白了,省得以後再從彆人那裡吃瓜。
而且沈卿現在也明白了,不內耗自己想太多、管太多事情,尊重他人的過往和隱私,以及不要求彆人回應自己的愛,這些在絕大多數時候都是好的。
但對待家人和愛人,偶爾還是要多問一些, 多說一些。
比如如果早幾個月前他就跟顧總說開了,那麼對方也不會苦戀幾個月。
雖然沒有趟過的路,要走出來才能知道。他也不為過去的事後悔。
但走出來的沈卿也獲得了一些啟迪和經驗。
他現在就是要問明白關於顧淮遇的所有事, 反正……他不覺得顧淮遇會不願意告訴他!
而在對方開口說話之前,沈卿注意到大佬又開始發白的麵色, 便不禁推著顧淮遇:“你還不適合一直久站,坐著說。”
顧淮遇卻沒有坐下,而是順勢靠在了沙發椅背的背麵。
美式複古沙發的椅背不高, 顧總腿又長,他輕輕一靠就幾乎直接坐在了上麵。穩住身形後, 顧淮遇又抬手去拉沈卿。
因為他半倚半靠的姿勢,沈卿就直接擠進了大佬的兩膝之間。
他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反而還自然而然地, 再度抬手搭上顧淮遇的脖頸。
“好啦。”
兩隻環著對方脖子,給自己找了個舒適的姿勢,沈卿低頭看向大佬:“你可以說了!”
顧淮遇:“……”
抬手,鎖住青年的腰,他才緩緩開腔說:“我跟顧淮宇的矛盾……或許起因於我是因為他才來到這個世上。”
沈卿:……
感覺大佬其實也很適合講故事,這第一句話就把人的胃口給吊起來了!
“怎麼說?”他追問。
顧淮遇:“我母親是我父親的第二任妻子,顧禹安……我還是這樣稱呼他比較好。顧禹安跟他的第一任妻子是家族聯姻,生了三個孩子後還是離婚了,之後顧禹安見到了蘇思寧,就是我的母親。一時驚為天人,立誓要將我母親娶回門。”
沈卿:“……”
例行吐槽,真想不到這老顧總還挺深情?!
看來顧家是親情淡薄,但愛情不淡薄啊……
“後來顧禹安做到了。”
顧淮遇:“他娶了蘇思寧,而且他們很恩愛。因為過分恩愛,作為愛的結晶,顧淮宇成了顧禹安最喜歡的孩子。”
沈卿插了一句:“……那哆哆和嗷仔的母親?”
他記得哆哆和嗷仔的生母排行老四。
但顧父與前妻生了三個孩子,與第二任妻子的愛的結晶又是老五,那老四呢?
顧淮遇說:“四姐是父親帶回來的私生女。”
沈卿:“……哦。”
呃,深情的事兒先放一放,先不說了。
這個老顧總,倒是真風流!
本來以為他雖然是個三婚老男人,但至少跟每個人都扯證了,也算是有始有終。
沒想到還有私生女……嗨嗨嗨,好了,更渣了!
在心裡一通吐槽後,沈卿:“……那什麼,你繼續。”
顧淮遇便繼續了:“可是顧淮宇一歲多的時候,忽然生病了。”
沈卿:!
???
……
不會是早年狗血電視劇裡經常出現的那種,狗血劇橋段吧!
後麵的發展不用顧總說,他似乎已經預料到了……
“什麼病,不會是白血病吧?”沈卿還是顫巍巍地問。
顧淮遇則挑唇笑了一下,隻是這次笑意不達眼底,全然不是尋常時在沈卿麵前露出的那種微笑,反而露出了他這些年都鮮少露出的嘲諷表情。
鎖住青年腰身的大手,忽然收緊了。
他以默認的形式,回答了青年的問題。
沈卿:“……”
這個瞬間,他直接看懂了他的表情。
顧淮遇是在嘲諷那一對兒他應該叫做父母的人,也嘲笑他自己。
……
顧淮遇驟然問他:“你覺得我的名字,跟顧淮宇的名字是不是有些像?”
沈卿:“……”
遇跟宇,真的有點像……
仔細想也是,一般父母會給兩個孩子起這樣容易聽混叫混的名字嗎?
顧淮遇微微低眸,眸色轉深望著旁邊地板的方向,但外表已經歸於平靜。
“急於救顧淮宇的命,他們甚至都沒有心情給我起一個……不那麼敷衍的名字。”
他說話依舊慢吞吞,聽起來與往常無異,平靜得仿佛在說著另一個人的事。
隻是這件事,是聽見了就會惹人發笑的一樁事,所以他語氣間猶帶著一絲笑意。
是嘲笑。
沈卿:“……”
顧淮宇,顧淮遇。
差不多同樣的發音。
一個是包羅萬象的宇宙,涵蓋了無限的可能,承載了父母最深情直白的愛和祝福。
但另一個,卻隻是為了他哥哥活命的,一個機遇而已。
沈卿:“…………”
沈卿忽然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原本以為顧家親情淡薄,打老顧總那裡開始就誰都不愛,因此顧總的狀態才那麼默然和冷漠。
萬萬沒想到……
在親情淡薄的顧家,顧老爺子卻深深地愛過一個孩子,是連顧淮湘他們都嫉妒無比的、被偏愛和寵愛的孩子……
代入顧家的孩子,這種打擊本來已經很大了。
你說老顧總喜歡顧淮宇勝過其他孩子,是因為與顧淮宇的母親琴瑟和鳴,愛屋及烏,這也是容易讓人接受的理由。
可偏偏,顧淮遇也是他們的孩子。
……
是除了顧淮宇以外,他們兩個唯一的孩子。
但這待遇卻天差地彆。
這打擊,顧總明顯比顧淮湘他們承受和忍受的還要多了很多!
顧淮湘他們至少還有他們生母的庇護,三兄妹可以抱團取暖,看那樣子在顧家也沒受過什麼委屈。
但顧淮遇……
就好像這個世界是有光和熱的,陽光會照耀到每一個人,儘管有些人分到的多,有些人分得少。
唯有顧淮遇,是獨獨被落下遺忘在角落的那一個。
……
一瞬間,沈卿猛地想起顧淮遇怎麼捂都捂不熱的手。
以前他以為是輸液的緣故。
但現在……
沈卿聽說,沒人疼的孩子手腳就不會熱。
他又猛地想起顧淮遇說過,小時候他媽媽都沒有抱過他。
忽然間一股憤怒湧上心田,他下意識抱緊了眼前高大卻削瘦的男人。
喉嚨不受控製地滾動,沈卿很難壓製自己的憤怒:“那,那你母親……我是說,蘇女士……她既然生了你,無論為什麼生,她也生了你,她怎麼能那麼對你!”
一個孩子生病了,給予更多的關心、區彆對待也可以理解,但你總不至於小的那個,連抱都不抱一下吧!
顧淮遇鎖緊青年腰身的手微鬆,他略微仰頭看向氣紅眼的青年,反向安慰他:“不要生氣。”
同時解釋:“隻是那時候顧淮宇不知道能不能救活,他一直住在醫院裡,蘇女士心疼他,總覺得如果對我太好的話,會對不起她的大兒子。”
“……這是什麼變態思維!”沈卿控製不住地大罵,原本他就不是個體麵人,隻是近來生活太好,出入都是高端場合,所有人對他都畢恭畢敬,他的言行也越來越自動趨向於體麵。
但終究,沈卿並無意壓製自己的憤怒。
差不多飆了一通臟話,沈卿才勉強壓住口氣:“那她最後抱你,該不會是因為顧淮宇好了吧。”
顧淮遇說:“不,是那一天顧淮宇終於可以進行手術了。”
“……”
聽見“手術”,沈卿呼吸直接一滯。
顧淮遇說:“顧淮宇需要我的骨髓。他們賭對了,我的確是他的機遇。”
其實小時候,顧淮遇並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隻是另一個人的移動血庫。——他的父母吝惜到不願意抽出任何時間和情感來為他解釋這些。
即使那時因為醫療條件受限,以及他們的配型特殊等緣故,一直拖到顧淮遇五歲才可以給顧淮宇做骨髓移植。
而那時候,顧淮遇已經記事了。
他什麼都記得。
隻是不懂而已。
但雖然不懂,待到後來顧淮宇痊愈,顧淮遇還依靠自己的學習和探究,查清楚了自己存在的意義。
年幼時他隻是很迷茫,不明白為什麼前麵四個哥哥姐姐不需要去醫院,五哥一直在醫院,而他是定期去醫院。
他也好奇,前麵的哥哥姐姐需要經常趴在那個冰冷的台子上,被人刺破脊椎麼?
他不懂,為什麼爸爸媽媽一樣不會抱那四位哥哥姐姐們,卻隻有他一個人,要定期經受一次疼痛。
他不喜歡醫院的味道。
……
沈卿搭在顧淮遇脖子上的手,顫抖地下移,指尖輕輕抵上對方的脊柱。
因為削瘦,即使隔著襯衣西裝,也可以很輕易地摸到那裡的凹凸。
沈卿的指尖忽然更劇烈地抖了起來。
他沒有被抽過脊髓。
但他聽說做那玩意真的很痛。
而且……而且二十年前,醫療條件跟現在天差地彆……他真的想象不到顧淮遇當時受到的痛苦……
“疼嗎?”
半天說不出話,等到能說出的時候,也隻說了這麼一句。
平常明媚多情的杏核眼眼圈變得通紅,沈卿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的眼睛流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