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和自己一樣受騙,還是本來就和司譽一夥兒?
自己該找他分享信息、確認兩人的真正處境,還是對他同樣抱有警惕?
無數念頭之中,雲望舒看到《上林賦》篇尾多出來的文字。
他手指一顫,一瞬間,下定決心。
“你是誰?”
“雲望舒。”
……
……
看完自稱“雲望舒”的人留下的兩頁紙,宗叡安靜良久。
其時天近黃昏,他站在書桌旁邊,同樣是站在透過窗子照入的夕色裡。晚霞落在他身上,照出宗叡頎長的身影,也為男人發絲、眉梢鍍上一層淺淺的金色。
昏光朦朧,卻依然能看出那雙低垂眼睛的狹長深邃。再往下,是高挺的鼻梁、緊抿的嘴唇。
右手的拇指、食指正落在唇下,在下巴上輕輕摩挲。
這是宗叡思索時的習慣性動作。
能留下這些文字,雲望舒的最終選擇不言自明。
對他來說,司譽不可信,情況又完全不在掌控中。雲望舒迫切地想要找到一個盟友,哪怕對方也做不了太多事,僅僅是與他分享線索,於雲望舒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那宗叡呢?一邊是完全超出認知的“另一個世界人來到我的身體裡,還讓我去懷疑我的男友”,另一邊則是司譽口中的“你傷到了大腦,醫生建議你多休息些時候”。
沒人願意相信自己精神失常,可對宗叡來說,“精神失常”沒準是更“正常”的答案。
他與司譽早在高中時就是同學,大學恰巧到了一所學校。雖然不是一個專業,卻有幾門選修課重疊。
最開始,是秉持著高中時的同班之誼,兩人時常幫對方占座。到後麵,他們意外發現對方的取向與自己相同。
都驚訝過,卻沒直接發生什麼。直到暑假到來,高中的班長組織了聚會,一群自以為成熟的學生開了幾瓶酒。再醒來,宗叡就和司譽在同一張床上。
後頭的事順理成章。兩人成了彼此的男友,並且在接下來幾年慢慢把對方納入自己對未來的規劃。讀研、留校……二十歲以後,宗叡生活裡的每一個階段都有司譽參與。捫心自問,他對司譽的感情不是假的。
哪怕司譽在他幾次醒來時的表現的確不對勁,自己身上的狀況、“雲望舒”留下的文字也也很難用一句“車禍”解釋過去,宗叡依然願意給司譽,也給自己一個機會。
他在宣紙上又寫了一些東西,再將紙頁重新塞進抽屜裡。那之後,宗叡回到臥室,找出司譽曾給自己看過的診斷證明。
順道給手機充了電。看看時間,這會兒是周二傍晚,還沒到司譽平常下班的時候——這段時間,司譽竟然還在上班嗎?
宗叡吐出一口氣。
麵對現實吧。自己是願意相信男友,可內心深處,又已經對司譽有所懷疑。
趕在司譽回家之前,宗叡拎著此前的醫院文件袋子離開了。臨走時留了張條子給司譽,告訴他自己要去學校,處理一下工作上的事情。
他一路低調,在出小區之前已經叫好了車。等上了車,司機與宗叡確認:“去一附院?”
宗叡點頭:“對。”
“走咯!”司機一腳踩下油門。
這會兒是下班高峰,不過一附院距離宗、司租住的小區不遠。不過十數分鐘,宗叡已經到了地方。
尋常門診已經下班了,不過無妨。宗叡直奔急診,與值班醫護說明來意:“請你們幫忙看看這幾張X光片。”
這是確認司譽有沒有撒謊、撒了多少謊最簡單的辦法。
也是宗叡運氣不錯。此刻急診上的人不多,醫護正好有空閒。宗叡又表現得像是“在另一家醫院照了X光,對那邊的診斷結果抱有疑慮,於是再找一附院的專家看看”,醫護們對這種狀況極有經驗。很快告訴他,從X光來看,宗叡的大腦是受到了一定損傷。
宗叡問:“這種程度的損傷,有可能導致間歇性失憶嗎?”
醫護一愣,回答:“這得綜合判斷,不能隻從X光片來說。”
宗叡:“……我知道了。”
雖然沒得到一個清晰答案,不過從現有信息來看,司譽似乎沒有騙他。
宗叡苦中作樂,想:“受傷之後頻繁失憶,多出數個‘人格’,還憑空學會一種新的字體。要是《走近科學》還在,我怎麼也得上一期。”
正琢磨呢,手機鈴聲響了起來。拿起一看,正是司譽打電話給他。
宗叡眼神微動,去一旁接電話。
“叡哥,”司譽開頭就是叫他,“你怎麼不在家?醫生說,這段時間你最好不要去外麵。”
宗叡回答:“我給你留了條子,你看到了嗎?”
司譽說:“條子?”似乎是翻找了片刻,“呀,在這兒!”
宗叡:“院裡臨時有點事,我儘快處理好,之後就在家裡安心休息。你彆擔心,要是困了就先睡。”
司譽捏著紙條歎氣。他是真沒想到,自己不過是有點受不住男友其他“人格”的熱情,趁對方睡著出去避了避,再回來人就不見了。
好在沒出大問題。司譽抱怨:“怎麼可能不擔心?叡哥,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萬一你又失憶了,唉!”
宗叡笑了笑,說:“哪有那麼誇張?”
司譽咕噥:“也對,那你……你十點之前一定要回來,不能再晚了。”
宗叡溫和地說:“那得看我能不能處理完工作啊。”
“工作、工作。”司譽說,“你男朋友到底是我還是‘工作’?——算啦,儘快回來就行。咱們說好了啊,我要是睡著的話不許叫我。難得休息一下,這幾天真累壞了。”
宗叡笑著回答:“好。”
電話掛斷。
宗叡對著手機看了好一會兒,重新抬頭,看向不遠處的醫護們。
片刻後,他來到眾人身前,說:“我想再做一次腦部X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