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自己的男朋友——不,哪怕隻是一個關係還行的同事“大腦受傷”,隨時可能斷片,自己會放心讓他一個人留在外麵嗎?
被帶去X光室的路上,宗叡反複這麼問自己。
他依然沒有完全相信“雲望舒”留下的文字,但他也沒法繼續說服自己去信任司譽。對方的口吻實在太輕鬆了,比起擔心宗叡,更像是擔心他會回去太早,打擾自己休息。
宗叡不願意從糟糕的角度想男友,但……
他壓下心思,遵從醫生的指引躺上X光機。
得益於這晚人少,拍完片子後,宗叡等了半小時便拿到結果。
他重新去找醫護人員幫自己看片子。值班醫生正和同事念叨自己幸運,碰上難得輕鬆的夜晚。這會兒見了宗叡,她止住話音,痛快地把他手裡的新片子接了過去。
看了一眼,便“咦”了一聲。
宗叡心神微緊,問:“醫生,問題很嚴重嗎?”
“不是,”值班醫生眉尖攏起,“你的大腦沒有任何損傷。”
宗叡:“……”
值班醫生還記得他前麵曾拿另一套X光片給自己看,此刻不用宗叡說,她就主動開口:“之前你在六院拍的呢?讓我再看看。”
宗叡正有此意。
兩套片子一起擺在醫生眼前,後者的視線在兩套片子上徘徊,宗叡跟著屏息。
不多時,醫生用篤定口吻開口:“六院這套片子不是你的,你確實沒事。”
宗叡想了想,問:“會不會是我這段時間恢複得比較好?拍這套片子到現在,也過了十多天。”
醫生說:不是多長時間的問題,兩套片子裡顱骨的形狀都不一樣啊!再說,真按照這片子來看,這才過了十多天,你腦袋能恢複到一點兒外傷都沒有?”
宗叡喉嚨乾澀。他前麵的確朝這個方向懷疑過,可司譽那麼篤定——
宗叡解釋:“我最近的確會比較頻繁地失憶。”
醫生一愣,又低頭,重新去看片子。
半晌,她說:“從X光片的確完全看不出問題,你要真有什麼狀況,最好白天來掛個號,做更具體的檢查。失憶的原因有很多種,腦外傷隻是其中一個可能。但是,”用了強調口吻,“六院的片子肯定和你沒關係。”
宗叡說:“謝謝,我知道了。”
醫生點頭。
頓了頓,宗叡又問:“如果我十天前的確受了傷,雖然片子拿錯了,但……”
醫生哭笑不得:“沒見過你這樣的,人好好的還不樂意了,一定得給自己找點麻煩。”
宗叡垂眼,又說了一遍“我知道了”。
他拎著兩套X光片離開一附院的急診樓。一路步子很慢,空閒的手插在口袋中,食指、拇指相互磨蹭。
距離離開家門已有一個多小時,天色尚未完全暗下。馬路上嘈雜的聲音不斷傳入宗叡耳中,卻統統被宗叡當成背景音,沒引起他半分注意。
他又開始思索了。關於自己、關於司譽。關於兩人之間的關係,關於男友對自己的欺騙,關於“雲望舒”那些話。
偶爾也會想,或許就像醫生說的那樣,是六院的人把片子拿錯了。
但這完全無法解釋司譽前麵打電話時的態度。像是他早就知道宗叡沒事,自然也不會因他留在外麵而擔心。
不知不覺,宗叡走出醫院大門,來到街上。
行人來來去去,車子川流不息,而他在一片繁華之中靜靜站立。
數不清的思緒在腦海中紛飛,宗叡甚至考慮起明天再去一趟六院,找到給自己開診斷證明的醫生。可這個想法冒出來的瞬間,就有另一道聲音在他心底開口,說:“有意義嗎?”
宗叡沒法回答。他隻能繼續站著,直到雙腿發麻,依然不知道自己這會兒該去哪裡。
明明已經認識、在一起很多年了,當下,他卻覺得自己仿佛從未認識過司譽。那間承載了宗叡頗多感情的房子也不再像是“家”,更像一個危險的陷阱。
有一瞬間,他動了一走了之的念頭。從前頭兩次斷片來看,隻要自己不接近司譽,就不會再出問題。
可是,宗叡又想起物業群裡的視頻,還有“雲望舒”留給自己的信。
如果“有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靈魂沉睡在自己身體裡”的事是真的,他現在和司譽斷絕關係,非但不能解決問題,還可能把自己推到更危險的境遇裡。
宗叡眼睛閉了閉,又睜開。到底選擇叫車,目的地是自己前頭離開的小區。
新遇到的司機十分健談,不過宗叡心中有事,無心與對方閒聊。幾次拋出話題碰壁後,司機也開始覺得無趣,閉嘴專心開車。
宗叡則低著頭,手指在手機上快速敲打。一封郵件在屏幕上逐漸成型,把自己這段時間遇到的事,包括“雲望舒”的存在都寫了上去。
從最糟糕、最容易被真的當做精神病的角度考慮,一切都是真的,那麼自己體內至少有四個靈魂。
第一個當然是“宗叡”,另有“雲望舒”,“朕”,最後是宗叡十二號醒來時看到的灰色床品、冷調熏香的主人。
這之外呢?會不會還有其他靈魂寄居在這具軀殼內?
宗叡沒就這個問題深想。他視線快速在自己敲好的文字上掃過,確認沒有遺漏之後,設置了定時發送。
如果兩個月後,自己非但沒有解決問題,反倒遇到更深重的麻煩——屬於這具身體的時間被其他靈魂完全占據,“宗叡”再也沒有醒來的機會——這封郵件會被發給他的父母。
“到了!”
差不多在設置好郵件的時候,司機叫了一聲。
宗叡抬頭,眼前果然是自己住了數年的小區。
他下車,沒忘記把兩套X光片帶走。不過一附院的片子顯然不能出現在司譽麵前,走了沒一會兒,宗叡就把東西丟進垃圾桶。
再看看四周,宗叡朝不遠處的牛肉麵館走去。
他還沒吃晚飯呢。就要去龍潭虎穴闖蕩了,不填飽肚子怎麼行。
不光是吃麵,宗叡還請老板切了一份鹵牛肉帶走。
老板笑嗬嗬地答應了,後頭一邊切牛肉,一邊對上宗叡含笑的視線,便打趣:“喲,心情不錯?”
“還行吧。”宗叡說,“就是想著,你家的牛肉我是喜歡,也不知道待會兒要來家裡的客人喜不喜歡。”
老板說:“是要請客啊!”說著,又往已經稱好的牛肉裡加了一塊兒,“肯定喜歡,我們家的牛肉可是老手藝了,吃過的就沒有說不行的。”
宗叡笑了:“呀,那我可不敢給他們吃了。萬一吃完之後流連忘返,不願意走,豈不是麻煩了?”
老板咋舌:“不至於吧,還有這種人?”
宗叡說:“說不定呢。”
老板沉思。
宗叡:“……沒事,您切吧。我想通了,大不了自己吃完再開始待客。”
老板這才鬆快下來,還嘟囔:“現在的年輕人,說話我都快聽不懂了。”
拎著鹵牛肉進門的時候,司譽果然已經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