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宗叡意料中的事。可真碰到了,他還是有些感慨。
也沒感慨多久。宗叡很快換鞋進門,把牛肉放進冰箱,又在書房待了一會兒,這才去盥洗室洗漱。
還是維持著輕手輕腳的習慣,隻有後頭放水洗澡的時候,鬨出的動靜大了點兒。
不過司譽照舊未醒。宗叡側耳聽了片刻,確定客廳的確沒有傳出多餘動靜,慢慢安心。
他站在鏡子前,看著鏡中的自己,又看看旁邊的手機,把鏡中男人的樣貌與司譽前段時間發在家庭群裡的那張照片做對比。
大約因為他已經接受了“我身體裡還有彆人”,很多宗叡前麵有意無意忽略的細節開始浮現在他眼中。前頭隻覺得男友照片裡的自己一臉茫然,看起來有些……嗯,傻氣。此刻才發現,自己眉毛抬起時的角度、嘴巴抿起的弧度,都和那個靈魂有所不同。
宗叡忍不住笑,自言自語:“我就司譽一個‘男朋友’,他倒是好,一個、兩個……”“朕”肯定是了,“雲望舒”應該不是。至於那個用灰床單、冷調熏香的人,宗叡在腦海裡挖掘了片刻,找出自己十二號醒來時看到的司譽。
想起來了,那會兒司譽從浴室出來,脖頸、胸膛是有吻痕。
宗叡歎氣。
司譽有那麼多男朋友,應該不缺一個自己。對方感情生活多豐富,按說也和他沒關係。唯獨的問題是,他不該把自己的身體當做其他男朋友靈魂的容器。
這一晚,宗叡是在沙發上睡的。心裡事情太多,他便睡得頗不安穩。幾次夢到自己與醒來的司譽相對,雙方爆發矛盾,幾個陌生的男人從司譽身後轉出來,抱著司譽向他宣告主權。
宗叡澄清,自己已經單方麵和司譽分手。這卻沒讓司譽的新男友們安心,反倒惹得他們暴怒,其中一人甚至宣告:“大膽!朕的珍寶,怎容你這般輕蔑?拖下去斬了!”
宗叡:“……”
眼看一串兒帶刀侍衛出現在“朕”身邊,宗叡欲言又止。
“愣著做什麼?”正無語呢,他身邊竟也冒出一個人來。對方扣住他的手腕,拉上他便跑。
宗叡被拖得微微踉蹌,好在最後還是穩住身形,不曾摔倒。
但他對拽著他的人略有不滿,提醒對方:“你著什麼急?這是在做夢,我又不會有事。”
“做夢……”對方聽了宗叡的話,明顯一愣,扭頭看他。
宗叡這才發現,對方麵容上竟似籠罩了一層白霧,讓自己完全看不清他的麵容。
雙方相互觀察,到後麵,還是對方先開口,輕聲說;“我明白了——你記不記得,我在信的末尾寫了什麼?”
宗叡一怔,意識到:“雲望舒?”
對方沒有回應他的呼喚,而是快速開口:“當時我說,如果你願意相信我,就給我留下話,最好把你那邊的情況也說說。但這隻是權宜之計,真一封封信寫下去,未免也太慢了。
“現在看,咱們應該不用這麼麻煩。你是這具身體的主人,這具軀殼現在還受你掌控,記住——”
“哐當!”
耳畔傳來巨響,宗叡意識驀然清明。
他睜眼,正與衝出臥室的司譽四目相對。
司譽原本一臉驚惶。直到看到他,那份驚惶倏忽淡下,化作安心。還半是撒嬌,半是抱怨,對宗叡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沒叫我。”
宗叡揉了揉眉心:“沒到十點吧,不過那會兒你也睡了。不是還特地和我說,萬一你睡了彆叫醒你。”
司譽“嘿嘿“地笑了聲,來到沙發旁邊坐下,眼睛亮亮地看著宗叡。
要是沒有之前那些狀況,宗叡應該覺得他這會兒的樣子頗是可愛。可現在,他隻覺得情緒繃緊,臉上卻還是笑,說:“怎麼了?見我這麼高興?”
司譽大大方方地點頭:“對啊,咱們已經十幾個小時沒見了。”又笑笑,才提起,“我昨天出門,其實是去拜訪了一個研究精神疾病的專家。他聽了你的情況,說你之前那些‘胡言亂語’,很可能和你的專業有關。”
宗叡眼神微動:“專業?”
司譽點頭:“叡哥,你不是研究漢語言的嗎?平常也習慣看那些古代的東西。可能就是因為這個,你潛意識裡就有那些皇帝、將軍的影子。
“大腦是個很複雜的東西,平常這些東西就是被存在那兒。等你受傷了,它們就都冒出來。”
他說得認真。宗叡聽著,也做出認真模樣:“原來是這樣。”
司譽老話重提說:“咱們好好養病,這段時間儘量彆出去了。”開口的時候,身體還朝宗叡身邊湊了湊。
宗叡不動如山。
他沒刻意在對麵青年身上打量,奈何司譽也沒心思藏。一眼看過去,宗叡就瞧見了許多新出現在司譽身上的吻痕。
明明是自己被戴了帽子的證據,他卻堪稱心平氣靜,還有工夫想:“我要乾什麼來著?對,叫雲望舒出來,和他交換情報。
“這就得讓我先昏過去,唔,前兩次昏倒之前,我都說了什麼?’
他回想片刻,開口:“小譽,我上次醒來是在周天。”
司譽眼睛眨動,沒明白男友話題怎麼跳躍得這麼快,隻重複:“周天……”
宗叡提醒他:“你身上那些,不是我乾的吧?”
他話音落下,司譽的臉色一白。
“你、你在說什麼?”青年驚惶地開口,想做出生氣模樣,又因心虛,總顯得色厲內荏,“宗叡,你車禍後我可是儘心儘力照顧你,也就昨天出去了一會兒,還是為了你的病情!你可不能瞎說。”
宗叡看他,眼神依然十分平和,說:“我沒說你找彆人了。”
司譽鬆一口氣。
宗叡緊接著道:“但要說是‘我’乾的,小譽,你自己相信嗎?”
司譽:“……!”
他大腦被完全攪亂本能地叫:“統統!統統!到底怎麼回事?叡哥是不是知道了?”
冰冷機械的嗓音緊接著回答:“檢測——檢測——”
宗叡聽不到這動靜,僅僅覺得頭腦開始發暈。他自己都沒想到,此時此刻,自己的第一反應竟是:“來了。”
事情按照宗叡希望的發展,他卻半點不覺得高興。
之前的想法沒錯,隻要司譽覺得他發現身體被侵占的狀況,自己就會直接昏迷。直到司譽想好要怎麼解釋,才能再度清醒。
受製於人、被人掌控……
掌控?
“夢”中青年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仿佛他就在宗叡耳邊講話,說:“你是這具身體的主人,這具軀殼現在還受你掌控。”
我是這具身體的主人——
我可以掌控自己的身體!
綿綿無儘的黑暗就像沼澤,要將飛在當中的那螢火般的意識吞沒。
可正是那一點亮色,竟顯出前所未有的堅韌頑強。無論黑暗如何侵襲,依然散發光暈。
不知多長時間過去。混沌掙紮中,宗叡很多次都覺得自己要被真正拖入“沼澤”,可他始終記得,這是自己的身體!
終於,“沼澤”放棄,黑暗仍在,卻不再侵蝕宗叡的意誌。
他神思一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