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謝氏女 “她是唯一一個、願為兒臣奔走……(2 / 2)

沉珠 林格啾 10565 字 9個月前

而眼前的這雙眼,卻如淬冷浸霜。無悲無喜,無憂無懼——平靜得讓人生厭。

甚至,望而生畏。

魏崢莫名心下一凜,當即蹙眉道:“朕命你暫居朝華宮中,是要你靜心養性,你卻一再犯禁,讓朕失望!”

又道:“無論如何,此女斷留不得!嫁娶之事,亦休要再提。待你病愈,朕自會為你擇朝臣家中適齡女子、納為正妻,日後你出宮建府,家中妻妾亦能有所助益。”

“多謝父皇。”魏棄聞言,叩首以拜。

魏崢見他乖順,心下稍寬。

臉上慈祥之意卻未及停留一瞬。

又聽他低聲問:“但,此病若終身難愈呢?”

“……”魏崢一時啞然。

思忖片刻,正欲寬慰兩句。

卻見麵前少年猛地捂住胸口,隨即,一口鮮血噴出。

入目所見,斑斑血跡,望之可怖。

魏棄大汗淋漓,麵上神色猙獰。

魏崢見狀,亦大驚失色,正要開口、喚安尚全入內。

魏炁染血的指尖,卻如哀求一般,輕扣住他衣角。

“父親……父親。”少年低聲喃喃著。

魏崢聞言,眼眶忽的一熱。

是了。

他怎麼能忘記。

魏炁,而不是魏棄,是所有皇子中,曾唯一被允許叫他父親的孩子。

他曾那樣的,珍愛著自己和麗姬的獨子,仿佛唯有無儘的父愛,可以償還他對朝華宮中那道伶仃身影的愧疚。他不能見她,卻能日日見到他們的孩子。為此,他把所有的心血、疼愛、關注,都給了自己這位天賦異稟的“九皇子”。

他帶著阿毗上朝,把阿毗抱在懷中,聽群臣議事;

他會如同尋常的父親一般,教自己的兒子寫字、讀書、拉弓、狩獵,在四下無人時,問他,你阿母的生辰,可有準備些什麼哄她開心?傻孩子,阿父教你可好?

阿母,阿父,還有唯一的孩子,他們的阿毗。

回憶如潮水湧來,魏崢心痛如絞。

仿佛一瞬蒼老,他竟有些站不穩了,許久,方才顫顫蹲下身來,扶住魏棄的肩膀。

“怎會如此!”他說,“太醫說,你的病已見好,你已數月未曾發病,怎會如此,阿毗……”

他是天子,是萬民之君。

絕無可能讓一個瘋子承繼大統,亦不能讓世人知道自己的私心。

他讓阿毗避世於朝華宮中,隻為能在自己羽翼下、護得此子一時。

隻要留得一命,未來總有轉機,可如今……如今……

魏棄麵色慘白,氣若遊絲,幾乎倒在他懷中。

似是撐起了全身力氣,方才艱難道:“父皇,兒臣自那日落水後,寒氣入體,引發舊症,之所以未見發病,並非痊愈,而是病體難支,有心無力……可,早在母妃身死之時,兒臣便已無意苟活,如今十餘年過去,終至於此,兒臣……兒臣不覺痛苦,反而解脫……”

“兒臣自知時日無多,此生未能替父皇分憂,一生至此,徒增笑料耳,愧對父皇厚愛。出此下策,亦隻為了死前,能與父皇最後相見,全了此生、父子緣分……”

畢竟。

若非如此,多年來,始終有意回避朝華宮舊事的魏崢,又豈會願意與他相見?

魏棄說著,眼中竟隱隱有淚光閃爍。

方才那寒霜一般的目光,仿佛不過幻覺,眼下,唯有父子溫情如舊,恍若隔世。

語畢。

見魏崢麵露不忍,他掙紮著跪坐起身。

又再度端端正正、向魏崢叩首道:

“如今,能得見父皇,兒心已無憾。隻是,兒久居朝華宮,名為皇子,卻早與囚徒無異,嘗遍世情冷暖。謝氏女,是十一年來,唯一一個、願為兒臣奔走之人……兒臣於她有愧。”

“那日落水,她頸上現出青痕,也隻因兒子發病,險些將其扼死於掌下——而她,明知與兒子相處、朝不保夕,卻仍秉仁義之心,為兒治病奔走。兒子卻未能為她爭辯,令她陰差陽錯,成了兒身邊有名無實的妾,壞她名節。他日若入地府,仍心中難安。”

“因此,兒今日前來,既為見父親最後一麵,也願為她求一恩典,”他說,“請父親,全了兒子此生,最後一個心願。”

*

沉沉等在禦書房外,從傍晚等到深夜,亦沒見魏棄出來。

反而那位安公公被喚入內,很快神色慌張地匆匆行出。

不多時,幾名背著藥箱的老翁便隨他魚貫入殿。沉沉心頭狂跳,卻也不敢當真湊上前去,隻能站在原地心焦不已。

又過半個時辰,那安公公一臉疲色地出來,將她打發回朝華宮。

她在院中徘徊,從深夜又等到天明,卻仍是沒見魏棄歸來。

到最後,她實在撐不住,伏在院中石桌上睡去。

再醒來時,人卻已在熟悉的臥榻之上和衣而臥。

她一怔,掀開被子起身,跑到院前一看。

魏棄像個沒事人般,如舊坐在石凳上刻木。

木屑紛紛,他神色亦如往昔莊重,聽見腳步聲,抬眸看了她一眼,問:“醒了?”

沉沉莫名鬆了口氣,道:“醒了。”

而後。

一坐一站遙相對,一時之間,竟就無話了。

沉沉還惦記著自己昨日被“騙”去送信的事,心裡難免彆扭;

魏棄則是本就話少。

在他這裡,許多事在做成之前,不必說。

不必說,自然便沉默了。

沉沉看了他好一會兒,見他的確沒有開口的意思,卻到底沒忍住上前。

小聲問:“殿下,昨夜……禦書房外,奴婢瞧見,半夜叫去了好幾位太醫……”

是你又發病了麼?

後頭那句話,她沒敢問出來。

魏棄聞言,卻微微頜首,道:“演了場戲罷了。”

怎麼像是把她的心裡話給回答了?

她應該沒有說出口吧?

“……”沉沉一愣。

“我有分寸。”他又說。

這般坦誠,且惜字如金,她反而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最後,隻得學著他平時那樣“哦”了一聲,轉身便往小廚房走。

沒走幾步。

“狸奴我喂過了。”身後,魏棄卻倏然出聲道。

她步子一頓。

又聽魏棄話音淡淡:“今日,我要出宮。”

“……”

“謝沉沉,你隨我一起。”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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