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陽謀 她不可能認錯,他沒有死。(1 / 2)

沉珠 林格啾 13665 字 9個月前

是夜。

阿史那金以手支額, 問半跪在跟前的親衛:“英恪現在到哪了?”

“回稟王子,英恪大人從魏都出發,日夜兼程, 三日前,已於石水坡與霧狼軍會合,現正在趕往此地的路上。”布蘭不敢怠慢,忙以右手抵肩, 恭敬回答。

頓了頓, 又補充道:“大人在信中特意囑咐我等,定要按原計劃從緩前行, 至邊境後,再行改換旗幟、以平民商隊身份入定風城。待其至,裡應外合, 一舉奪城。”

“他倒是想得周到,生怕我不按他說的來?”

阿史那金聞言, 冷哼一聲:“一個魏人,如今倒成了我軍特勤,敢壓在我頭上說話了。”

“父汗當真老眼昏花, 怪不得被那趙賊壓得抬不起頭來!”

“……王子!”

布蘭聽他言無顧忌, 忍不住出言提醒。

如今的突厥可汗阿史那絜,膝下共有十五名子女, 而阿史那金居第九,是阿史那絜的發妻所生。

這位溫柔和順的可敦在生下阿史那金後,很快因大出血而死。

阿史那絜悲痛欲絕,從此便對年幼喪母的阿史那金寵愛非常。

他們這位可汗,嗜血好戰,殘暴悖戾, 哪怕是親生子女,稍有不順,也是非打即罵。甚至曾有王子因不遵軍令,被其親手鞭笞至死。

可他卻唯獨容許阿史那金、這個自小養尊處優的兒子事事嬌氣金貴,任意妄為。

正如此次與燕人聯盟,本是國之大計,由英恪大人代為商談,同燕人擬定計策。

阿史那金不知從哪聽說了消息,偏要插手其中,大汗竟也準許了他這麼個從沒出過草原的王子、領了關鍵的先鋒之職,還派遣心腹親衛護衛左右。

他們這些親衛,接到的第一任務,甚至不是確保奪下定風城。

而是不惜任何代價,不擇手段,無論如何都要確保阿史那金的安全。

阿史那金自然聽出布蘭話裡的提醒慎言之意。

無奈離經叛道的事做得太多,罵一句老眼昏花,實在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他哪裡會放在心上?

是以,亦隻懶洋洋打了個嗬欠,輕揉太陽穴驅散困意,又道:“英恪此行,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險些耽誤正事、也非要去一趟魏都,”他說,“怎樣,有沒有如他所願,找到我那位小姑姑?”

昔日祖氏迎突厥女為妻,以此向突厥借兵。怎料,魏、趙合謀,斷突厥十萬大軍於赤水關外。

祖氏畏死,臨陣潰逃,走前將皇室中人屠殺殆儘。逃亡路上,突厥公主卻又為其誕下一女,成了那昏庸君主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脈。

可隨著祖氏被趙莽斬首,公主驚駭而死,此女亦流落在外,多年來,再未有人得其蹤跡。

而這,也成了那位突厥公主的親侄兒——如今的突厥可汗阿史那絜,此生不可抹去的一塊心病。

是以,當大魏朝中的祖氏舊黨來信求盟,英恪獻計,提議找回這象征著“兩朝友好”的唯一血脈時,倒是正中了阿史那絜的下懷。

然而十餘年來,阿史那絜實已向大魏派出無數探子尋人,都始終杳無音信。

渺渺人海,要找一個或許早就被刻意抹去痕跡、甚至早就死去的少女,又豈是這麼容易如願的?

果然。

“大人信上未曾提及此事。”布蘭搖了搖頭。

“那便是沒找到了。”

阿史那金頓時麵露譏誚之意,道:“他若是找到,早就四處邀功了。”

“其實,王子,英恪大人他……”

“嗯?”

布蘭話音一頓。

心知眼前這位小王子對英恪的敵意非比尋常,一時也隻能把想說的話吞入腹中,低頭不語。

阿史那金早對他這幅麵服心不服的姿態頗為不滿。

當即猛地擺手,示意他滾出去。

布蘭隻得應聲告退。

可人還沒下馬車,忽卻聽身後傳來“砰”的一聲,似某種重物落地的鈍響。

待他再回頭看,阿史那金已然雙眼緊閉,一頭栽倒在矮幾之上。

少年滿頭虛汗,口吐鮮血,人事不省。

他心道不妙,正要喝止那幾名花容失色的舞姬,尖叫聲已然此起彼伏響起。

這下,阿史那金昏迷的消息根本瞞不住,瞬間傳遍整個“商隊”乃至驛站。

幾名軍醫匆忙前來診治,交頭接耳地商量對策。

他則立即下令封鎖驛站,徹查今日所有與阿史那金有過接觸之人——

“布蘭!”

而被派去檢查商隊的親衛,亦很快有了收獲。

男人遠遠驅馬而來,見他仍等候在馬車外、眉頭緊鎖,當即翻身下馬向他回稟道:“你猜對了,人真的不見了!我找遍了整個駱駝車隊……都沒有找到那個女人!”

布蘭臉色陰沉,望向天邊懸月,忽道:“她的那幾個同伴呢?”

“這,我方才也去檢查過。”男人擦了擦額上汗意,卻似有些疑惑。

許久,方才遲疑道:“但他們都還在。似乎完全不知曉那女人的事,守衛也說,她剛來送過飯,還問他們明日要吃什麼……難道,她沒跑?”

......

冷月高懸,風沙襲麵。

月光之下,一匹棗紅駿馬馱著少年少女疾馳於沙漠之中。

少年似乎極為熟悉沙漠地形,不時出聲指揮方向,音色沉靜;負責駕馬的少女卻不知為何、頻頻看向身後,麵露猶疑。

忍了半天,終於還是開口道:“所以、你,”她的聲音被寒風吹得變了調,尾音顫抖著,“你到底為什麼要跟著我啊!”

天曉得,就在一個時辰前,他們甚至還稱得上素不相識。

她不知道他的名字,更不知道他瞧著輪廓深邃、高鼻闊目,頗有異域之風,卻竟能說得一口流利的大魏官話——她隻當他是個可憐的流民,一時善心泛濫,給了他一個糕餅而已。

這人卻一路尾隨她至方武等人的馬車外,又不知何時躲在車下,將他們那自以為水到渠成的計謀聽了個十成十。

而後,突然出聲,打了幾人一個措手不及。

“如果我是你。”

衣衫襤褸的少年從車下鑽出,有一下沒一下地拍打著身上灰塵。

半天過去,方才好整以暇地抬起臉來,望向她那因震驚而愕然瞪大的雙眼。

少年慢吞吞道:“就不會一堆人一起跑。陣仗那麼大,生怕他們追不上來麼?”

說完,又側頭看著一臉戒備的方武等人,“還有你們幾個,”他說,“都被抓了一次,說明根本打不過那些突厥人。無一戰之力,跟著去有什麼用?不過是方便他們追蹤罷了。更何況,我看他們的態度,你們,想必是隨時都可以殺的……隻有她。”

他的手幾乎抵住謝沉沉的鼻尖。

“隻有她,要殺要剮,還需要他們的主子點頭,所以,讓她單獨跑,才是風險最小的決定,”少年道,“而你們要做的,應該是留在這,想辦法給她放煙霧彈、拖延時間。”

沉沉被他左一句右一句說得雲裡霧裡。回過神來,卻不由麵露疑惑。

等等——

話說,怎麼指揮的人莫名其妙變成他了?

到底誰才是“主謀”啊?

沉沉看一眼方武:“方大哥……”

咱們是不是得有點辨彆能力?

“若是如此,”方武卻顯然已經把這少年當成了她帶來的“自己人”,思忖片刻,皺眉道,“誰來保護謝姑娘?她孤身一人,我不放心。”

“哦——”少年聞言,側過頭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盯著沉沉道,“原來你姓謝?”

方武:“……”

謝沉沉:“……”

現在知道他是個“過客”了吧?

沉沉一臉無奈。

可他那故作戲謔的調侃也不過持續了一瞬。

緊接著,便又正色道:“阿史那金中毒昏倒,整個商隊的人,要做的第一件事隻有想辦法為他解毒,又擔心下毒的人還有後招,萬不可能傾巢而出去追蹤一個小小女子,”少年話音悠悠,“何況退一萬步講,即便她被抓到,也八成能活命,但你們就不一定了——不僅活不了,眼下這幅無精打采隻剩半條命的餓鬼樣,還有可能拖了她的後腿,最後小命不保。”

“……你有萬全之策?”方武問。

“當然有。”

少年似乎就等他這句話,當即笑起來。

不笑不知道,一笑,沉沉才發現,他嘴角竟還綴著兩隻梨渦,方才那副詭計多端的狡黠氣質、似乎瞬間一掃而空,反倒終於顯出幾分年少天真的模樣來。

當然,前提是,如果那條“狐狸尾巴”不露得那麼快的話。

“萬全之策,就是帶我走,”他說,“作為交換,我會帶路,保證她平安抵達定風城——這一路的地形,沒有人比我更熟悉了。”

這回,方武還沒出聲。

他身邊的另一個年輕鏢師卻先沉不住氣,當即冷聲質問道:“我們憑什麼相信你?”

憑你這幅小小年紀、卻心思深沉的嘴臉麼?

還是憑你潦倒落魄的流民身份?

說我們是餓鬼,你這身無三兩肉的小子更好不到哪去。

“當然是——”少年聞言,卻絲毫沒有被冒犯到的不愉,反而臉上笑意愈深,輕快地回答說,“憑我隨時可以去告密呀。”

“把你們賣給突厥人,我也可以換一頓飽飯,為什麼不呢?”

話落,四周一片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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