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殺,斷後,為眾人換得生機。
出征北疆以來,無數次,他都曾做過同樣的事。
隻是,那時的每一次。
他都不過任由笛音驅使著,麻木地做世人希望的、所謂的強者。
如今,劍卻由他自己拿起。
王虎是所有人中唯一一個、曾數度與他並肩作戰之人,自然知道他留下斷後的理由。
回過神來,似也習慣了這份犧牲,當即緊咬牙關,將遲遲不願走的小姑娘一把扛上肩頭,“姑娘,冒犯了!”
……
勃格沒想過這身受重傷的少年將軍竟還敢上前。
眼見得前軍片刻之間被殺得戰陣大亂,向後潰退,由刀盾手補上,竟也攔不住,被那少年以輕功掠入陣中。雙劍揮舞之處,一片人頭落地。
縱然他曾聽聞過這少年在北疆一戰中立下的赫赫威名,如今,親眼見到這般砍瓜切菜般如入無人之境的“殺法”,仍不免看得心驚——也莫名生出幾分欽佩之意。
可,兩軍交戰,豈容敵將單槍匹馬挑釁?
就算那少年再強,一人對萬軍,便是神靈在此,也毫無勝算。
“弓箭手!”他心念一定,當即揮刀向前,厲聲喝道,“放……”
下令放箭的驚喝之聲,卻被一聲突如其來、尖利而鬼魅的哨聲淹沒。
尚未明白過來發生何事,他胯下駿馬竟忽的嘶鳴不已,似受了什麼驚嚇,不住狂亂地哼叫,前蹄高抬,要將他摔落下馬。
耳邊哨聲不停,四周戰馬更是接連“響應”。
一時間,戰場之上,哀嚎聲響徹不絕:不是突然之間被甩下馬,便是反應不及,被發狂的戰馬當胸踩踏而過,瞬間五臟爆裂、吐血不止。
魏棄自也注意到那動靜,四下環顧。
可不知為何,那些發狂的戰馬竟都避開了他,隻在戰場上四處奔騰淩虐。
沉沉被王虎扛起,即將鑽進城門中,眼見得戰場“亂象”,卻陡然兩眼一亮,衝那突厥軍陣中唯一一個仍安穩騎在馬上的小兵喊道:“長生——!”
那小兵聞聲,掀開頭上帽盔,衝她一笑。
嘴角兩顆梨渦深深,狡黠如斯,竟也顯出幾分少年人的天真來。
“謝、沉、沉……!”他喊道。
聲音越過戰場,恣意飛揚。
亦是到這時,所有人才聽清楚,原來這攪亂戰場、令無數險象環生又峰回路轉的少女,名為謝沉沉。
所有人,皆為她而來。
還她之恩,償她一善。
許多年後,這個名字,將舉世皆知,載入史冊。
可如今,她卻還隻是個被人扛在肩上、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
“我還——有事在身,你我就此彆過——”
長生道。
分明是學著她喊破喉嚨的叫法,臉上卻仍是大笑著。
“多謝你的一、餅、之、恩,”他說,“如今這份回禮,你可還滿意?”
沉沉不知如何形容此刻心中之激蕩,隻掙紮著從王虎肩上落地,幾乎手腳並用地跑出城門,迎上蹣跚著走向自己的魏棄——
雙劍卷刃,他渾身已無一塊好肉。
長發被血粘得板結,糊在臉頰,兩眼卻仍一眨不眨望向她。
她強忍落淚的衝動,伸出雙手,將血人般的少年緊緊摟進懷裡。
天佛禪寺中,她曾為他求簽。
簽文中說,“高牆傾跌還城土,縱是神扶也難行。”
神,的確沒有庇護於他。
所以,他倒在肉體凡胎的她懷中。
這個懷抱,也許孱弱,可卻用所有的力氣,支撐住他的身體。
“魏……棄。”沉沉淚流滿麵。
到這一刻,她終於確定:自己不遠千裡來到北疆,來到他的麵前,一切都有意義。
魏棄沉默著,緊閉眼簾,沒有回抱,卻把最脆弱的脖頸,最柔軟的心,都交付於她。
長生見狀,朗然一笑,驅馬轉身,於萬軍陣中從容而退。
待到突厥軍重整陣型,哪裡還找得見這“小兵”的身影?
阿史那金與謝纓被暗衛帶走,從城中悄然撤退。突厥軍攻城不得,大傷元氣,退兵於十裡外,誰知,恰逢魏軍軍師公孫淵率七萬大軍整軍而歸,兩軍狹路相逢,戰事再起。
隻是這一次。
被夾在中間、成了“甕中之鱉”的,卻是突厥人。
*
史載,魏曆開元二十一年,帝遣九皇子炁,平北疆,逐燕賊。
突厥蟄伏已久,見大軍戰於雪穀,趁勢發兵北疆,與燕盟,欲克定風城、伺機埋伏。
炁識破其計,勇悍無匹,夜潛雪穀,冒死一戰。雪穀入我手,炁刻不容停,縱馬千裡馳援,以定風城千兵,力抗突厥五萬大軍,至雪穀之軍回援,共圍殺之,俘敵二萬,兵馬若乾。
突厥可汗驚聞訊,遣使求和,願以朝貢十年,換其子阿史那金。帝不應。命軍師公孫淵攜其入京,以為質子。
至此,收雪穀,平遼西,帝之九子,立不世之功。
半年過,大軍凱旋,班師回朝,卻獨缺主將。
炁留守定風城。
逾月,信至上京,求娶謝氏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