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吻 “但今生的事,須得試試,方才知道……(2 / 2)

沉珠 林格啾 15269 字 9個月前

沉沉拖著沉重的腳步走近,望著他雙手沉默良久,忽道:“殿下,我是什麼稀世珍寶麼?”

魏棄正低頭挑著滿是血汙的掌心裡、不小心飛濺的木屑,聞言,動作一頓,冷聲道:“荒謬。”

又是荒謬。

沉沉從前還會信他的話,如今卻隻立刻道:“那為什麼容不得彆人說我半句不好?”她眼眶紅紅,“殿下,我又不是什麼人人都稀得的寶貝,旁人說兩句壞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就是了。”

魏棄說:“哦。”

沉沉問:“是不是那病又開始了?”

魏棄卻仿佛沒聽到,還停在她上句話,滿手的血仍滴滴答答往下流,染得兩片衣袖斑駁。

他忽的抬頭,說:“你那個妹妹,長得不像你。”

“……”

“我原想把那婦人的眼睛挖出來,再把舌頭拔去,”他說,“已想到了怎麼做。可那嬰孩吵鬨,若是哭得大聲,你聽到動靜,便會衝出來,見到了,便會像方才那樣推開我——所以,算了。”

沒有陶朔的笛音壓製,沒有陸德生為他施針。

他的“病”早已從一月一發,變成了如影隨形,旁人稍有不順,便會激怒他。

他不殺人,便隻能自殘。

沉沉看著他毫無波瀾的神情,心中酸澀難平,想伸手去抱他,魏棄卻側身避開,說:“臟。”

她一怔。

回過神才明白,他說的是自己的血臟。

魏棄說:“你回去,等我回來。”說完便往出府的方向走。

沉沉卻不聽他的,反而緊跟著他走出幾步,在背後喋喋不休地問:“你去哪裡?為什麼不帶我一起?我要一起。”

她既怕他鬨出什麼事,又怕他再傷到自己。

魏棄受不了她念經,終於擰眉回頭,道:“去殺人。”

“……”

“定風城中的死囚,夠殺幾輪。”他說。

如果不是因為謝沉沉在,他殺的大概不止死囚。

但是,因為謝沉沉在——所以他隻殺該殺之人,手中不染無辜人的血。

語畢。

他扔下一句“回去”,隨即飛身越過牆垛。轉眼間,便將隔牆跳腳的謝沉沉丟在後頭。

*

沉沉不會輕功、自然追不上人,末了,隻得獨自默默收拾了偏院。

蕭殷下學回家,想是聽說了她今日帶人回來的事,闖進院子裡,便鬨著要見一見那位“大美人”。

沉沉搖頭道:“他不在。”

“去哪了?”蕭殷繞著院子上下找人,“我倒要看看,你不選金二哥,是看上了怎麼個人物?”

沉沉心說,你要是知道他去了哪,得嚇得一屁股蹲摔在地上,臉上卻還是神色平靜,任由蕭殷跟個蜜蜂似的圍著自己轉悠不停。見天色已晚,又去小廚房煮了碗麵給他吃。

“你不吃麼?”蕭殷問。

沉沉指了指門的方向,“我等他回來一起吃。”

“嘁。”

蕭殷把頭埋進碗裡,扒了兩口,還是沒忍住、酸溜溜道:“他生得到底有多好?讓你這麼意亂神迷的。方才我一路回來,府上的丫鬟都在說起這人。膚淺、你們實在膚淺。”

是麼?

沉沉笑了,說:“我倒希望我也隻是膚淺,如此也許……便好了。”可惜不是。

蕭殷聽不懂她說的話,隻當她是默認看上對方皮相,又從鼻子裡哼出兩道熱氣。

末了,大快朵頤一番,丟下筷子便走。

“誒,”沉沉在他身後叫住他,“明日燈會,要不要一起去?”

“我約了人,才不跟你一道去!”蕭殷卻氣呼呼的,頭也不回地跑走。

沉沉目送他的背影跑遠,仍不曉得他的氣從哪來,一臉莫名的收了碗去洗,接著坐在門檻上等人。

可就是這麼等著等著,等到最後,卻竟然靠著門框睡著了。

再醒來時,人已和衣睡在床上——

她霍然坐起。

跳下床去,四下找了一圈,果然在書房中找見了人。魏棄不知何時換了一身新衣,樣式素白如舊,正點著一盞油燈,在案前寫信。

那書案還是前朝的樣式,更像矮幾,需盤腿於地,跪坐書寫、方才合適。每一落筆,那書案便因陳舊而吱呀作響。

屋內燈火昏黃,她的影子被油燈投映在牆上,拉得老長。

沉沉走上前去,坐到魏棄身旁,看他在寫什麼。

可看了半天,也隻認出那麼幾個簡單的字,拚湊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她看得眼睛疼,腿跪麻了,身體也坐不住,歪歪斜斜地往他身上靠——鼻尖卻沒有嗅到絲毫血腥氣,隻有淡淡皂角香。

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那樣。

魏棄瞄了她一眼,忽的停筆,另一隻手指了指自己的膝蓋。

沉沉不解其意:問:“什麼?”

魏棄說:“坐不住便枕著。”

沉沉起初沒反應過來這句“枕著”是什麼意思。

等到反應過來,魏棄已經沒事人似的繼續寫他的信,唯獨她鬨了個大紅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遲疑片刻,卻還是乖乖從心地躺下去。

腦袋靠著他的膝蓋,墨發鋪陳一地。

早就跪麻的雙腿終於解放,她不禁滿足地長舒一口氣。

兩個人起初誰也不說話。

魏棄一隻手寫著信,騰出另一隻手來梳她的發,手指從發頂輕撫至發梢,繞住發梢把玩。

沉沉覺得自己此刻大概是代替了朝華宮中某隻小狸奴的位置。

不過,似乎也不錯——她愜意地翻了個身,睡意又不知不覺襲來,眯著眼睛,幾乎睡著。

好半晌,將睡未睡之間,才想起問“正事”。她咕咕噥噥道:“殿下,餓了麼?”

魏棄道:“阿九。”

沉沉覺得好笑,於是又一本正經地重新問道:“阿九,餓了麼?”

他卻還是不回答。

反而沉默良久,又垂眸盯著她,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謝沉沉,你說,今生惡事做儘的人,有沒有來世?”

“你跟了我,又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他說。

明滅燭火映入眼底,少年幽深如潭的鳳眸中,似有一點星火欲燃。

室內靜得隻聽得見熹微的呼吸聲。

“來世的事,誰曉得呢?”

沉沉長睫輕顫,許久,卻忽的以手支起身,半坐起來。

她輕聲道:“但今生的事,須得試試,方才知道結果。”

語畢,她的一雙眼定定看向他。

像是終於下定決心般,驀然仰頭湊近。

呼吸糾纏,吐息溫熱——幾乎鼻尖貼著鼻尖的距離。她的唇輕貼上他的頰邊。

又試探著挪,直至輕吻上他的唇瓣,仍如稚子試探的遊戲。

魏棄垂眸看她,沒有從她臉上瞧見半分迷離或迷亂的表情,隻有手足無措的怯怯意味——可明明畏怯不得其法,她仍是親吻著他。

另一隻手嘗試攬住他的脖頸,燭火之下,他們的影子繾綣纏在一處。

沉沉苦惱地“親”了一會兒,覺得自己的姿態實在有些笨,又紅著臉放開他,小聲解釋說:“我悄悄看過……但是好像。不是……”

朝華宮裡,那些塞在《清靜經》裡、卻並不清淨的冊子,畫裡的人為什麼“親”得那樣癡迷?

她親魏棄,卻隻像親了一塊綿軟馨香的豆腐?

沉沉心下惴惴,不由懷疑是否自己“學藝不精”,又或者……或者,是不是沒有兩情相悅,就親得不動情呢?

她沮喪起來:“早知這樣,便不……”

話音未落。

燭火卻猛地躍動,炸開一道燭花。

牆上的影子交疊,她被抱到他的膝上,還沒反應過來,呼吸已被掠去,親得七葷八素,回過神來,隻知暈暈然攀住他的肩膀。想騰出腦袋去呼吸,他偏又纏上來,貼麵吻她的眉眼,鼻尖,尖俏的下巴與紅透的耳垂——若非知道他不舍得動她,她幾乎懷疑他又發起病來,生吞活剝要吃了她。

魏棄說:“謝沉沉。”

沉沉咕噥道:“嗯?”

他不說話,低喘著,又親了一輪,這回紅痕蔓到脖根裡。

他埋在她的頸邊喘。沉沉忽然想起什麼,紅著臉把自己的手塞進他手裡。

反正他從前經常這麼乾。她想。

雖然她實在不曉得,這麼摸來摸去到底舒服在哪——

呃。

收回上句。

當夜她便知道了,知道得嗚嗚求饒,一會兒一句胡話,連哭帶鬨地喊他不要胡鬨。魏棄不聽,折騰了半夜,抱她回去睡覺時,才想起信沒寫完,堆在案上,濡濕了一角。

他望著那道濕痕,不知想起什麼,把信函折好,收入懷裡。

待到將她哄睡,又點燈重寫一張,耐心吹乾墨跡。

——不日,這紙信箋,便會送抵上京。

無論三書六禮,正妻之儀,又或珍寶連城,鳳冠霞帔,屆時,凡所能想,他都要給她最好的。

除此之外……

魏棄坐到榻邊。

謝沉沉臉對著裡側,睡得正熟。

連他從背後環抱住她也無從發覺,他挨得近了,隻聽見她輕緩綿長的呼吸聲。無話間,默默將她抱得更緊。

直至她有些難耐地嚶嚀出聲,他才後知後覺地放鬆臂彎,將她小心翼翼輕納入懷中。

“謝沉沉。”他喊了一聲。

沒人應。

他又小聲喚:“……芳娘?”

猶如找到最好玩的遊戲,他一遍又一遍,低聲喚她的名。心無旁騖,樂此不疲。

末了,貼近她的耳邊,又忽的輕聲喃喃道:“芳娘,”他說,“你嫁與我,我們生同衾,死同穴,永不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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