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棄溫言而笑:“你不過是殺雞儆猴的那隻雞罷了。無論說與不說,這滿門,我都是要屠的。”
今日,上京暑氣正盛。
拿這滿門血,祭凍死在雪穀的兩萬大魏士兵,想來,再合適不過。
他將劍抽出,冷眼看著老翁麵目全非的屍體軟倒麵前。
忽又扭頭。看向魏崢派來跟他那批親衛,抬手指向牆角那群瑟瑟發抖的徐家家眷。
“好了,動手吧。”
“……”
“既然要跟我,”他說,“難道還想手不沾血的跟?”
血淌過他靴底,一踩一個血腳印。
他走過滿麵驚懼的魏晟,徑直走到那群親衛中領頭的高大男人麵前,“溫統領,便由你帶頭吧。若是不願,大可趁早回我父皇身邊去。”
溫臣盯著眼前少年冰寒刺骨的一雙眼,默然不語。半晌,“當啷”一聲,抽出腰間佩刀。
身後眾親衛亦先後抽刀,走向那群哭叫的婦孺。
手起刀落,轉瞬間,慘叫聲不絕於耳。
價值連城的頭麵首飾碎落一地,那是無數枉死士兵盼到閉眼最後一刻,都沒等來的炭火。
魏棄望向一旁血色儘失、跌坐在地的魏晟,道:“儘快把消息放出去。”
“從今日起,檢舉北疆貪餉案者,隻殺涉案之人;被舉之人,凡有參與,滿門誅滅,絕不容情。”
話落,他轉身便走。
“你、你……!”
魏晟聽得又驚又氣,一時目眥欲裂。
卻仍是倏然開口,叫住那道纖瘦如竹的伶仃背影。
“魏棄!”
少年步子一頓,回頭看他,眉峰微挑。
魏晟顫顫道:“以殺止殺,終非可取之道,這般殺下去,何時才是儘頭?總有一日,你會逼得他們……反。到時,誰來收場?”
“這便是你的事了。”魏棄說。
“……”
“你是治世君子,我是無恥小人,”少年素衣染血,頭也不回地遠去,“所以——日後,這醃臢之地,還是不必來了。”
“……”
“有這功夫,”他說,“還是讀你的書,寫你的折子去吧……大殿下。”
他已做了這把刀,沒有回頭路。
但魏晟不一樣。
君子與佞臣,有時不過一線之隔。
隻是,若人人都像魏晟這般“賢明”,那沾血的事,誰來做?既然要殺,要清算總賬,能在他離京之前,殺幾個給人添堵的貪官,倒也不錯。
至於魏崢和魏晟日後要頭疼的事……與他何乾?
可彆得了便宜還賣乖。
魏棄心頭冷笑,把眾人拋在身後,抬步便走。
誰知,將走出徐府時,身旁卻不知從哪撲將出個崽子,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
縱然隔著衣衫,那咬人的狗崽子用勁之大,仍然叫那口子一瞬見了血。
魏棄蹙眉,隨手將她揮開。
女孩被大力摔落在地,身上那麻布衣裙破的破、爛的爛,幾乎衣不蔽體,卻還想撲上前來咬他。
太煩。
所以他索性一腳踩上她心口。
那女孩滿臉灰撲,黑得像塊炭,眼見得掙紮不得,一雙亮得嚇人的眼睛卻還死盯著他。
有幾分骨氣。
“你是什麼人。”魏棄問。
“徐家人。”
隻是那邊的徐家人,個個穿金戴銀,麵色紅潤,她卻像是剛逃難出來的,哪裡有什麼富貴小姐的樣子?
他看著她那雙眼睛,不說話,卻忽的想起來朝華宮裡,還在等他歸家的謝沉沉。
想起她曾說過的、在謝府過的苦日子。
“……”
魏棄一腳踩斷了這女孩的右手,低聲道:“滾出去。”
罷了。
留她一命,回頭謝沉沉問起,他也算半個好人。
他想。不然,總不能跟她說,自己今天出門,是去滅了彆人滿門。
如此這般,總算是留了個活口的。
他不告訴她“實話”,也不算騙人。
“你不殺我,來日,我會殺了你。”女孩聞言,臉上卻絲毫沒有半點吃痛或感激之色,隻仍死死地盯著他,眼珠子像蒙了一層霧,灰沉,晦澀。
這不是一個孩子該有的眼神。
魏棄說:“那便殺。”
語畢,將她踢飛老遠。
女孩伏在徐府外,嘔血不止,情狀淒慘。一群路人圍將上前,卻隻看熱鬨,誰也不敢將人扶起。
魏治見狀,躲在人群後,看了一眼徐府方向,又望向身邊灰頭土臉的“少年”。
這“少年”臉上抹了炭灰,如今,頂著烏漆嘛黑的一張臉。可仔細看那手腕和脖子,卻都是雪白如玉,膚若凝脂,哪裡有半分粗糙樣子?
“阿蠻,”他眼神掠過,不禁吞了口口水——卻也不敢多看,隻急得眼熱,又一個勁道,“你如今看見了!”
魏治說:“你瞧見了,他哪裡有變?還是個瘋子!殺人不眨眼,他若是發起瘋來……”
到那時,誰攔得住?!
趙明月自也清楚這道理,卻仍不免被他吵得頭疼,低聲斥道:“閉嘴!”
她又不是瞎子,方才在徐府外頭瞧了這麼久的“熱鬨”,哪能一點不知個中慘狀?
真要說起來,她心裡的慌與氣,更不會比魏治少一星半點。
魏治被她吼得臉上一陣灰,囁嚅不敢語。
許久,方才看她臉色、小心翼翼地開口問:“舅父……舅父真要見他?”
“若非如此,我至於打扮成這樣麼?!”趙明月咬緊了牙,“我阿爹魔怔了,非要我親自將人請來,他病得要死了,就這點願望,我難道能不應他?”
兩人正說話間。
魏棄卻已走出徐府。
方才還嘰喳不停的眾人,眼見得這血人似的少年,一瞬間,都默契地閉了嘴。
連人群亦自動破開、從中間為他讓開一條寬敞大道。
“我……””
魏治也怕,見狀,卻還是問趙明月:“那我替你把他攔下?我、我再幫你想法子。”
趙明月卻隻搖頭,皺眉不語。
她不知父親為何突然要見魏棄,心頭總莫名不安,直覺這事並不簡單,一時也拿不定主意。
見魏棄穿過人群走遠,又一扯身邊人衣袖,道:“先跟上。”
……
誰料,就是這麼一跟。
他們離得不遠不近,看著魏棄手裡提的油紙包越來越多,簡直把那些上不得台麵的吃食從街頭買到街尾——也不知有幾個肚子能裝。連衣裳都換了一身乾淨的。
兩人仍不死心地跟著。
最後,卻徑直跟進了一處死胡同裡。
——“玩夠了?”
直到劍抵住脖頸,逼出一絲血花。
耳聽得魏治在身邊大呼小叫、急得跳腳,趙明月才終於明白過來:這和從前一模一樣。
魏棄早就看穿了她拙劣的把戲,卻隻等著最後才來拆穿她。
他又一次把她的臉麵踩在了地上。
且對她的怒容視而不見,
“七哥,你如今的膽子的確很大。”
魏棄說:“不該做的事,你做了。不該帶出來的人——你也帶出來了。該說你變聰明了,還是蠢鈍如舊?”
魏治聞言,頓時氣得滿臉漲紅,指著他的鼻子怒罵:“混賬!我是你哥哥!你說得什麼話?!”
“彆以為你如今,你如今風光了,就能……”
“來找我做什麼?”
魏棄打斷他,開門見山地入了正題。
趙明月盯著他絲毫不曾偏向自己的側臉,心口卻莫名地冷到穀底。
他甚至連一絲多餘的目光都不願浪費在她的身上。
是了……是了……
她怎麼會忘記,這才是真正的魏棄。
魏治不滿魏棄的語氣,開口便要同他嗆聲。
被他抵住咽喉的趙明月,這時,卻忽似下了莫大決心,搶在魏治之前定聲道:“魏棄,我父親要見你。”
“……?”
“平西王趙莽,要見你,”她說,“你去是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