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派去在火頭營做飯時,卻莫名得了賞識,一路高升,又因善於察言觀色,漸漸學得舌燦蓮花,遂入了後來那位“主子”的眼……就這麼一步一步,爬到了今天。
直到他成了位高權重的安總管,負責培養一批忠心賣命的暗衛。
被挑上來的一百個孩子裡,他發現了一對格外奇怪的兄弟。
哥哥癡笨,卻在習武這件事上天賦異稟;弟弟“狡猾”,唯獨對武藝一竅不通。
做哥哥的不像哥哥,任由弟弟指揮欺負,做弟弟的,“作威作福”,卻也對自己這個凡事都比彆人慢一拍的兄長偶有維護。
他們在殘酷的訓練下活了下來。
一個被賜名“三十一”,一個賜名“三十二”。
三十二做錯事,總是把三十一推出去頂罪,三十一被害得好幾次險些喪命。
他看在眼裡,既嫌棄三十一的遲鈍,也冷眼旁觀三十二的心機深沉,想著他們遲早會有撕破臉皮、自相殘殺的一日。
可是,在三十一又一次因搭救三十二而性命垂危時,卻是三十二一步三叩首地求到他跟前。
“安總管,”三十二說,“我哥哥是我娘花二兩銀子買來的,他原本姓安——他身上還有一塊不離身的帕子,他很寶貝,說是他娘親留下的,安總管,您認不認得他?您知不知道他是誰?”
“安總管,若您不救他,您定會悔恨終生。”
“安總管——!”
他的阿福,原來早就在他眼前。
......
【三十一,三十二經常欺負你,為什麼你還處處維護他?】
【因為他是我的弟弟呀。】
【三十一,拿著這些銀子,去討個媳婦兒,找個地方過你的安生日子去罷。】
【可、可是我走了,義父,誰給您養老送終呀?】
【……】
【義父您救過我的命,我要給您養老送終,不然的話,我阿娘在地底下見了我,一定會痛罵我忘恩負義啊。】
安尚全靜靜站在魏崢身後,突然間,心頭那些惶恐不安、毛骨悚然的驚懼之意,都漸次退去了。
他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平靜。
他低垂下眼簾,嘴唇微微翕動——
“小安子,你跟了朕這麼多年,”魏崢卻倏然開口,“如今,一筆帛金,朕總還是要替你備著的。”
安尚全一愣。
“內藏庫的人早在外頭候著了。”
他說:“拿著這筆錢回鄉去,把那孩子,好生葬了吧。”
安尚全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登時雙膝落地,跪倒在魏崢跟前。
魏崢卻沒有再轉過半分視線,隻淡淡道:“去吧 ,”他說,“走之前,把該做的事都做了。”
此話一出。
安尚全怔愣片刻,最終,便不再“掙紮”,也不再言語了。
躬身離開禦書房時,他遠遠望見一道瘦高纖細的身影向此處走來。
夜風蕭瑟,拂動素裳。
少年青澀秀美的輪廓逐漸模糊,恍惚間,似穿過寒風驟雨,倏然褪去了覆於皮肉之上的一層偽裝,終於露出了原屬於他、肅殺而森然的真容。
長靴踏上玉階的那一刻。
安尚全渾身上下突然止不住地顫抖,拜倒在地。
他說不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究竟是恐懼更多,還是厭惡憎恨更多。
“參見……九殿下。”隻依稀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虛軟無力地飄蕩於夜色之中。
魏棄卻並沒有看他,抬步,徑直從他身旁走過。
一步,又一步。
那腳步如催命的戰鼓。
然後,突然地,停了下來。
“還剩一個。”那少年輕聲說。
好似閒話家常般的語氣,卻莫名讓人毛骨悚然。
安尚全猛地抬起頭來。
可喉口乾澀如斯,竟說不出隻言片語,他隻能目送那素色的身影走入禦書房中。
燈影飄搖,將那少年的影子拉得細長。
那一刻,他再不是朝華宮中不與人爭、不與命爭的九皇子。
而是一隻飄蕩於人間,以鮮血與恐懼為食的惡鬼。
*
“謝姑娘。”
“謝姑娘,醒醒。”
“謝姑娘,該起床用膳了——”
沉沉睡得正熟,忽聽見接連幾道輕喚聲在耳邊響起——且有鍥而不舍不斷響下去的架勢。
緊跟著,連她的肩膀也被人小心搖晃了兩下。
想裝睡似也裝不下去,終於,她還是睜開了一雙布滿紅血絲的眼,懶懶看向床邊、那兩個身著粉紅宮裝的小丫頭。
就在安尚全告知她,會有人來她跟前“伺候”的兩天後。
久未露麵的袁舜果然在那日清晨,往朝華宮領來了兩個宮女。除此之外,還有兩名住在前院負責灑掃的小太監。
她推脫說人太多,朝華宮中沒有那麼多的活計要乾,卻還是沒能敵得過這位袁總管皮笑肉不笑、三兩撥千金的功夫,四人最終還是留了下來。
兩名貼身伺候她的宮女,年紀大點的那個,叫杏雨,與她差不多年歲,生得小家碧玉,眉目清秀;
另外一個則叫梨雲,這年剛滿十四,麵龐則更嬌豔可人些,正是之前她好幾次見過、在她麵前縮得像個鵪鶉的小宮女。
轉眼間,幾人便在朝華宮呆了月餘,沉沉的病亦在杏雨梨雲的照顧下,眼見得有了幾分起色,隻是始終還缺了幾分精神氣。
“謝姑娘,”見她睜開眼,杏雨忙湊上前來,“午間您便沒有用膳,這晚膳,奴婢想著,怎麼著都得用上一點罷……”
晚膳?
沉沉咳了兩聲,半支起身來,探頭望向窗外天色,“這會兒什麼時辰了?”
“已、已是酉時三刻了。”一旁的梨雲小聲接腔。
沉沉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竟是又不知不覺睡了好幾個時辰。
放在前幾日,還能解釋成癸水來了、身子不夠爽利,如今再這麼睡下去,倒是真要睡癡了。
她不由地苦笑了下。
飛快穿好衣裳,卻沒走幾步,又掉頭回來,她把擱在枕邊的竹節鐲戴上手腕。
那鐲子甫一觸及她皮膚,便很快從鬆到緊,最後,牢牢扣在了她那細瘦的腕上。
杏雨對此已然見怪不怪,梨雲卻畢竟年紀小,忍不住盯著那隻翠綠的手鐲,一副目不轉睛的專注模樣。
沉沉便同她解釋:“這是遼西的一種怪竹,長在沙漠裡,天生喜水……”
卻是把從前魏棄告訴她的一整套說辭,又原模原樣地照搬著說了一遍了。
梨雲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晚膳三葷一素一湯,放在宮中,絕不算豐盛,但對於沉沉而言,已是綽綽有餘。
她索性招呼杏雨梨雲坐下一塊吃。
兩人卻都是忙不迭地擺手,死活也不肯落座,無法,她隻好另拿了碗來,給人盛出兩碗飯菜,又給肥肥備下一份——至於前院的小太監,向來是不歸她管的,每日灑掃完,兩人也不住在宮中。
杏雨梨雲對了個眼神,齊齊對她露出了個感激的笑容。
用過晚膳後,沉沉陪著自家同樣吃飽喝足的小狸奴在蓮花池旁玩好一會兒水,這才起身去沐浴。
杏雨梨雲早已把熱水備好,將浴桶搬進主殿。
沉沉卻不習慣沐浴時有人在旁伺候,隻讓兩人隨心做自個兒的事去、不必管她。見兩人走遠、殿門合上,這才褪去身上衣裙,在熱氣繚繞中踏入水中。
脖子以下,整個人都埋進了水裡,她難得愜意地長呼一口氣。
怎料還沒享受半會兒,屏風外,忽又傳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
她猛地驚醒,嚇得兩手抱臂,驚恐地望向聲音來處。
卻是杏雨忘記將她換洗的衣裳歸置妥當,將殿門開了個小縫、進來把臟衣收去,轉而放上一件淺綠紗裙。
“姑娘莫怕,”隔著屏風瞧見沉沉姿勢,又忙笑道,“我這便走了,姑娘若是有什麼不便之處,放聲叫我等便是。奴婢與梨雲都在外頭候著。”
沉沉應了聲好。
眼見得杏雨那輕巧的腳步聲漸遠,殿門重新合上,這才重新舒展開身體,放心將自己沉入水中——
也不知是因為熱水把人蒸得太舒服,抑或是她本就睡得昏沉被人叫醒,困意尚迷蒙著。
就這麼泡著泡著,眼皮竟開始不由自主地上下打架。
她一覺睡了過去。
等到再醒來時,浴桶中的水已然隻剩半點溫熱氣,幾乎要涼透了。
唯恐再著涼生病,沉沉連忙出水來,拿布巾匆匆擦乾身體,準備換上杏雨為她備好那件紗裙。
誰知這紗裙是宮中新近風行的款式——她從前見都沒見過,八成是杏雨從袁舜那領來的,總歸不是她帶進宮來的衣裳,她折騰了半天,腰間那根係帶仍然鬆鬆垮垮地掛著,後背一陣風涼。
便是她不願意麻煩人,這會兒也不得不麻煩了。
沉沉歎了口氣,衝著殿門的方向喊了一聲:“杏雨?”
沒人應。
她以為是自己聲音太小,於是稍稍提高了聲音,又喊了一聲:“杏雨……?你,你能不能進來,替我看看這件……”
話音未落。
她眼底忽的掠過一隻瓷白的手,那手纖細而修長,輕執起那係帶,卻並不為她束衣,反而以指尖為尺,沿著她光/裸的背脊,寸寸向下輕撫。
沉沉終於感到冷了。
她打了個寒噤,猛地回過頭去,可那人竟比她還快,手臂一提,將她腰間係帶收緊。
直把她勒得一瞬喘不過氣,不由驚呼出聲——
而後,肩膀便被人輕輕一推。
綠紗輕裹,黑發披背,她倒進浴桶之中,驚起水花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