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終彆 “不要把我埋到地裡受蟲咬,一把……(1 / 2)

沉珠 林格啾 15587 字 9個月前

“老子宰了你個不長眼的畜生!”

男人右掌沁血, 痛極間,目呲欲裂。

佩刀高高舉起、正要砍下,腳底卻忽的一個趔趄, 身體隨即不受控製地輕晃——

“呃……”他兩眼瞪大。

似吃痛,似不可置信,後知後覺地按住頸上被刻刀貫穿、不住往外濺血的傷口。

飛濺的鮮血,卻仍是在頃刻間染紅了那狸奴一身雪色皮毛。

他嘴唇大張,不住“唔啊”、似欲開口說話。

可嘴裡吐出的卻隻有血沫, 反倒是身體猛然向前栽倒——

“砰”的一聲。

是重物落地的鈍響。

他仍在抽搐,發出意味不明、似嗚咽般囫圇聲音。身下血泊向四周不斷蔓延開去。

“這、這……!”

眾人被這突如其來的插曲驚得一片嘩然, 忍不住四下探看。

待辨明刻刀飛來方向, 一時間, 卻都不由悚然抬頭,齊齊望向高木架上, 那雙手被高吊起、形如鬼魅,渾身沐血的少年。

他的長發披散著, 一縷一縷,□□透的血跡和雪霜凝結。

頭顱低垂,黑發遮麵, 底下是被長滿倒刺的長鞭抽得皮開肉綻、又被風雪凍傷的臉。

一身白衣早已破爛得辨不出本來顏色,血跡, 汙漬,數不清多少道狹長的鞭痕——若非他的胸口還微微顫動著, 這幾乎已經可以說——是個死人。

死的不能再死, 有進氣沒出氣。

可這樣一個半死之人,卻依舊能夠在電光火石之間,取人性命於一動念。

“列陣!”

唯恐他再度發難, 四周刀兵出鞘之聲,一瞬不絕於耳。

寒光四現間。

卻忽聽得那來路不明的狸奴又一次哀聲高叫起來。

猶如通了靈性一般,這畜牲竟越過地上屍體、在人群中鑽進鑽出,直奔木架,隨即四腳並用,向上攀爬。沒多會兒,當真便爬到了魏棄肩頭。

它叫聲淒厲,如小兒夜啼。

鋒利的前爪試探性地高揮起,卻怎麼都碰不到吊住他手的繩索——

“……謝肥肥。”

底下已有侍衛反應過來,手中長弓拉滿。

箭心正對準踩在他肩上、仍在不斷揮爪的蠢狸奴。

一道嘶啞難聞的聲音,卻忽的低低響起。

“下去。”

魏棄眼睫輕顫。

本已幾乎被霜雪黏連板結的長睫,在這一刻,驀地掀起。幽色的瞳仁波光流轉,攝人心魂。

那狸奴“聞言”,歪了歪腦袋。

似乎當真聽懂了,又或是對他說話的下意識反應,爪子在他臟兮兮的衣裳上磨蹭片刻,末了,終是頭一扭,飛也似地竄下木架去。

而魏棄垂眸望向地麵。

確認它安全落地、躲到一旁的瞬間,他被繩索綁縛的雙手忽的五指大張。

而後,一左一右,猛地拖住那繩結向下一拽——

隻一瞬,那高聳木架,便在眾目睽睽下轟然倒塌。

他抱起腳邊嚇得窩成一團、瑟瑟發抖的狸奴,抬首,目光出神間,卻隻靜望向那重重宮闕樓閣外……最是冷清孤寂的殿宇。許久,方才回轉目光。

他每向前走一步,那近有百人列陣的侍衛,便齊齊向後退一步。

對麵刀光寒芒,凜冽生輝。

而他赤手空拳,懷中還多了個“累贅”。

“殿下……!”

一進一退間。

直至退無可退,眾人攔他於太極殿南宮門前。

“還請殿下留步。”

末了,終是為首的侍衛統領吞了口唾沫,強撐著一絲底氣上前,低聲“提醒”他道:“殿下曾當文武百官之麵立誓,請罪於太極殿前四十九日,若熬過此劫而不死,餘生便囚於朝華宮中、永世不出。如今不過十五日,殿下卻公然毀約,屆時,若陛下怪罪起來……”

“我自會向他,請罪。”魏棄道。

隻是,“請罪”一字從他之口說出,卻莫名地不像本意,反倒像是要尋仇一般。

“可、可是——”

那侍衛統領擦了擦汗,手在背後輕擺,示意手下速去報信。

為拖延時間,嘴上卻仍“好言”勸著:“無論如何,還請殿下在此稍候,莫讓我等為難。殿下已三番五次觸怒龍顏,如今,若再行此悖逆之事,難保陛下不會遷怒朝華宮,累及殿下妻……”

妻兒。

魏棄原是難得溫柔,眼簾低垂,輕撫著懷中狸奴那被血與灰染的紅一片黑一片的皮毛。

聽他話裡有話,似意有所指,這少年麵上默不作聲,卻忽的出手如電——男人臉色大變、未及閃躲,脖頸已被人扼於掌中。手心稍一收緊,他雙目陡然瞪大、暴突出眼眶。

“再說一遍。”

“……唔……呃!”

“罷了。”魏棄視線落低,淡淡掃過眼前這張因窒息而憋悶到漲紅的臉。

“我也懶得……再聽一遍。”

話落,五指成爪,微一用力。

“咯拉”一聲,在四周不覺屏息的一片死寂中,這聲音顯得尤為刺耳。

魏棄置身其中,卻似渾然不察周圍人投來的或驚懼或畏怖的目光。

隻隨手將那沒了氣息的晦氣人丟開,依舊抱著懷中狸奴,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撫著。

一雙清棱棱的眼,不閃不避,看向依舊攔在自己跟前、卻明顯漸生退意的百十餘人。

謝肥肥原本乖巧縮在他臟汙的懷抱中,這時,不知為何,卻忽的仰起頭,哀弱地叫了一聲。

似催促,似焦急萬分。

“……”

魏棄垂眸盯了它一眼。

頓了頓,低聲道:“這就帶你回去。”

他再進一步。

眾人麵麵相覷,不知不覺間,竟散開道可供一人通行的豁口。

無數寒光近在頸側,隨時便要落下。可他既不退卻,也不嗬斥,就這樣麵不改色地走過,將一片嘩沸之聲遠遠拋在身後——

起初,那腳步尚且穩重。

仿佛身上大小傷口不過擺設,十五日的日曬雨淋,新傷未愈、又有舊傷,他仍能如往日般殺人於一息之間,令人畏怖而不敢靠近。

然而。

卻隻在無人窺得的宮牆之下。

在他走出南宮門的瞬間。

內傷積淤心口日久,驟然動氣,他五臟如絞,猛地噴出一口血來。

血色融進朱紅宮牆,留下一道斑駁深痕。

他兩眼發花,腳步趔趄。

勉強回過神來,卻仍下意識摟緊了懷中狸奴,手顫抖著撐住牆壁,吃力地站起。

“謝沉沉……”

他的血滴在狸奴毛皮上,深紅染新紅。

一人一獸,就這樣拖著沉重緩慢的腳步、向朝華宮的方向走去。

暮色漸沉。

將那蹣跚的影子拉得極長,極長。

......

沉沉靠在床邊。

離窗最近的位置,依稀能聽得偏殿中傳來孩子不住的哭嚷聲,乳母低聲的輕哄。

梨雲頭先哭得幾乎厥過去,到這會兒,終於緩過勁,又跌跌撞撞爬起身來,要抱了孩子來給她看。

“彆去了。”

她卻搖搖頭,低聲道:“我不看……多看一眼,便舍不得。還是不看的好。”

“姑娘——”

梨雲顫抖著手,替她擦拭額角的汗。

盯著她青白無光的臉色看了好一會兒,嘴裡又不住喃喃自語道:“姑娘,那我去叫陸醫士,陸醫士……陸醫士一定有辦法。”

這一回,沉沉沒有攔她。

隻是笑著衝人點點頭,說:“好,去吧。”

她目光沉凝,目送著那道緋色的影子跑出門去,險些被門檻絆倒,又手腳並用地爬起身來,心中卻隱隱明白:這或許便是她和梨雲,此生見的最後一麵。

她知道,自己是等不到陸醫士趕來了。

又或者說,即使他趕來,這具身子,多半也已是藥石罔效,回天乏術——畢竟,再沒人比她更清楚,“死”是個什麼滋味兒。

在那個似真似幻的夢中,三皇子府的小偏院裡,她早已死過一回。

隻是,與那時不同的是,她如今心中卻還在盼望著,一口氣哽在喉頭,強撐著——她在等,一個……或許能趕來,見她最後一麵的人。

她與他之間,還有尚未交代完的話。

“……”

可眼前的視線,卻仍是漸漸模糊。

腹中腥氣翻湧,她顫抖的手臂扶住床沿,眼鼻口,都往外不住地滲出鮮血。

這身子終已是強弩之末。

她再沒力氣撐起身體,半邊身子斜在床外,恍惚間,不知是夢——抑或死前的走馬燈,卻仿佛又想起自己初來朝華宮的那一夜。

殘燭將儘,燭淚幽微。

她將一身薄被裹在身上,仍被凍得瑟瑟發抖,卻總忍不住望向窗外,心想,主殿裡的那位殿下,此刻也不知在做些什麼呢?

那時的她,尚不知動念由此而起。

更不知自己日後,會與魏棄生出諸多的糾纏與牽連。

她不過喜他貌勝好女,好奇他為何彆於常人,又害怕他喜怒不定的個性。

整日提心吊膽活在他的眼皮底下,隨時隨地、唯恐被他折了性命。與其說她心悅於他,不如說,她是費勁心思地討好,隻想安安穩穩地在他跟前多活幾日,等到出了宮去、還能留條命見阿娘。

一切,究竟是哪裡開始不一樣的呢?

【奴婢對殿下之心,天地為證,日月可鑒。】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