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雜到,寫在臉上,便成了肉眼可見的鬱卒與愁悶。任誰來看一眼,大抵都不難發現她的心事重重。
遑論解家的眾姊妹個個人精。
整日陪著她說話,麵上不好點破,背地裡,卻也不由地跟著鬱悶起來:好不容易、費了老大力氣才哄好的妹妹,怎麼突然間又消沉了?
“難道是想起從前的事,心裡又過不去了?”
“那勞什子的婚事真是害人不淺!”
“怕不是真被老道說中了,鬱氣未疏,心結未解,著了失魂症。心結不解,便總是這般反反複複的……”
“心結……”
“她還能有什麼心結,不就是‘那位’出爾反爾、惹出來的事端麼——!”
幾人圍在四娘院中討論了半天,末了,卻也沒討論出個所以然來。
反倒是最近忙著在趙明月跟前表現、四處找不見人的魏治,在這時,恰好親手提著厚禮登門拜訪。
豈料,人剛一踏進院中,便正撞在了一群表姐妹愁雲慘淡的氣氛裡。
“這、這是怎麼了?”
魏治這日一身玄紋緞袍,以竹簪束發,腰佩香囊。
大改往日裡穿金戴銀的俗套勁,手中折扇輕搖,竟也顯出幾分風流才子的氣派來。
若是沉沉在此,想來定會驚呼:這七皇子怎麼瘦得隻剩半個他了?從前那個渾圓敦實的“球”……哪去了?
院中的眾位解家娘子卻似對此見怪不怪,連打趣的意興也提不起來半點,或抬頭望天,或支著腦袋歎氣。
唯有十二娘嘴碎,邊剝了顆葡萄扔進嘴裡,眼神上下打量著自己這位表弟,嘴上又陰陽怪氣笑了一聲:“你這盛裝打扮的,剛從王姬那回來呀?”
十二娘道:“盼了這六七年,終於盼到她擇婿。聽說,你近來整日在她跟前忙上忙下——阿治啊,可彆忙壞了吧?”
“不忙、不忙。”
魏治知道家中眾姊妹因著十六娘的事,素來與皇兄和阿蠻不對付,忙打了個哈哈、想把這事敷衍過去。
環顧左右,眼珠子一轉,又笑著擠到那四仙桌旁,熟門熟路地,從打小最疼他的十一娘手裡撈了顆葡萄吃。
“才剛聽說十六娘醒了,這不就馬上來了!十二姐,你好心有好報,就彆擠兌我了。”
十一娘低下頭,悄悄戳了戳妹妹的手。
“哼。”十二娘給十一娘剝了顆葡萄,彆過臉去不再看他。
魏治卻知道,她這便是放過自己的意思了,心中不由長舒一口氣。
腦袋又轉向一旁的解如星,他低聲問:“七姐,十六娘……如今可還好?”
他對這個妹妹,心中多少是有些愧疚的。
畢竟三哥與十六娘的婚事,雖是母妃挑的人選,可,因著自己母家這層關係,也少不了他在中間“穿針引線”,左右遊說。
誰知,好不容易定下婚期,連上京王府中的青鸞閣,都為此重新整修個遍,婚事卻仍是莫名其妙的……黃了。
三哥不惜抗旨拒婚,將家中待嫁的十六娘、一顆真心傷透,害得她大病不起。後來,又在北上逃難的路上,被賊人擄去。
解家的眾娘子護短,為此,甚至有段時間對他閉門不見,直到四年前,十六娘終於找了回來,這才終於給了他幾分好臉色。
也因此,雖說從前他在上京飛揚跋扈,如今,在幾個表姐妹跟前,卻是一頂一的乖巧。
唯恐她們又不把他當親人看——若然如此,他在這世上,與亡母最後那點聯係,便都消散了。
而解如星聞言,沉默片刻。
眼神掠過自家表弟心虛打飄的一對眼珠。
“好,是大體好的。”許久,方才悠然道。
她亦伸手給魏治剝了顆葡萄,“但若是你能為你這可憐的十六妹出出力,也許,便更好了。”
魏治聞言一愣。
回過神來,受寵若驚地接過那晶瑩欲滴的葡萄肉,卻想也不想地答:“好、好。”
“出什麼力?七姐,你說便是。隻要我能辦得到……”
這小子,永遠這麼好騙。
解如星心裡一哂。
麵上卻仍是笑:“攝政王如今年已而立,府中除了幾個上不得台麵的丫頭,卻始終無妻無妾。我看著,倒頗替你這個哥哥憂心……”
“……”
不、不是吧,又來?
魏治一口葡萄肉卡在嗓子眼,咳得天昏地暗。手裡的折扇搖得飛起,饒是十一娘不住為他拍背順氣,他亦半天沒說得出話來。
“依你看,阿治,”解如星卻依舊不緊不慢,話音淡淡,“王姬擇婿,攝政王娶妻,雙喜臨門,好是不好?”
“這,不是、可是……他一向是個油鹽不進的性子,哪是我想說動就能說動的……”
“我管你用什麼法子!”
這回,卻不等解如星出聲。
一旁的十二娘先沉不住氣,衝自家表弟迎麵扔去兩顆葡萄籽。
“如今你妹妹病了,不過要你從中給她掙幾分臉麵,你就推三阻四的,你忘了咱家為了你舉家遷徙,路上受了多少苦,吃了多少累,連我這隻手,你看看。昔年都提過水、摘過菜——”
“曉得了、曉得了。”魏治擦汗。
“他二人本就有婚約在身,縱然他抗旨不遵,可,彆忘了,也是有旨有婚書在前的。我們從沒收到過退婚書,反倒是那昭妃娘娘親筆寫來、好意關懷的信,如今還在我手中保管著呢。”四娘也跟著搭腔。
“前幾年,人沒找回來也就罷了,等人找回來,昭妃娘娘又出了那檔子事。”
十四娘今日沒有抱孩子,說起話來,那冷靜分明的意味,倒頗有幾分像七娘:“人不在了,做兒子的守孝三年,我們也認了。可如今他早都出了孝期——”
“找個機會,讓他二人見一麵罷。”
末了,終是七娘拍板。
“成不成親的,暫且不論,我如今隻想知道,十六娘見了他,是不是便開心了。她的心結,是不是,就是那門未能成行的婚事。”
若然真是。
她解七娘便是潑皮打賴,鬨上門去,也非要逼那魏驍給個說法不可。
隻要十六娘開心……他們解府最後這點老臉算什麼?
那是她們打小捧在手裡養大、最疼愛的妹妹啊。
魏治聞言,臉上亦是一陣為難。
無奈,見幾個表姐一個比一個意態堅決,卻終是咬咬牙,把心一橫。
“行!”
他說:“見個麵罷了……我、我來想辦法。”